文本一:
地 洞
卡夫卡
我造好了一个地洞,似乎还蛮不错。离洞口千把步远的地方,有一处上面覆盖着一层可移动的苔藓,那才是通往洞内的真正入口处。在盖着苔藓的那个幽暗的地方,正是我的致命之所在。我经常梦见野兽用鼻子在地洞口贪婪地来回嗅个不停,也许有人会认为,我可以把洞口堵死,上面覆以一层薄薄的硬土,下面填上松软的浮土,这样我就用不着费多大气力,每次进出,只要挖一次洞口就行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为了防备万一,我必须具备随时一跃而出的可能性,为了谨慎行事,我必须做好随时能够冲出去的准备。
我安安稳稳地住在我的地洞的最里层,与此同时,敌人可能从某个地方慢慢地、悄悄地往里钻穿洞壁,向我逼近。我在自己的地洞,自有谙熟所有途径和方向的长处,盗贼会很容易地成为我的牺牲品和美餐。但我正在变老,有许多同类比我更强,而且我的敌人多得不可胜数。而且威胁我的不仅有外面的敌人,地底下也有这样的敌人。
我的地洞除了大道以外,还有几条很狭窄的、但相当安全的小道。它们使我与外界保持联系,向我提供自由呼吸的空气。这些路本来是鼹鼠筑成的,我因势利导,把它们引进了我的地洞里,我通过这些途径可以嗅得很远,使我得到保护。也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经由这些途径来到我跟前,成了我的食物。
我的地洞的最大优点是宁静。我可以在我的通道上蹑着脚走好几个钟头,有时听到个把小动物的声音,不一会儿这小动物也就在我的牙齿间安静下来了;或者泥土掉落的沙沙声,它告诉我什么地方需要修缮了;除此以外便是寂静。洞内通道上每隔一百米的地方,辟一个圆形的小广场,在那里我舒舒服服地蜷曲着身子,一边休息,一边使自己暖和暖和。不知是由于过去的习惯,还是这座家屋确实存在着危险,唤起我的警觉,使我常常有规律地从酣睡中惊醒。缜密地考虑到极端危险的情况,我还在洞穴的近中心处修建了一个中央广场。
我利用地洞来贮藏我的食物:凡是洞内抓获而目前还不需要的一切,和外面猎获的全部,我统统把它们堆放在这里。场地之大,半年的食物都放不满。于是我把东西一件一件铺了开来,在其间漫步,同时玩赏着它们,悦目于其量之多,醉心于其味之杂。地洞的复杂性确实也向我提供了采用多种防御办法的可能性。后来,我觉得将存粮稍加分散,利用某些小广场来分批贮藏,似乎更为周到些。于是我决定约每隔两个广场设一个预备储粮站,或者每隔三个设一正储粮站,每隔一个设一副储粮站,如此等等。再则,为了迷惑敌人,我划出几条道路不堆贮藏品。
不久,我跑离洞口,在洞口寻找一个合适的藏身之所,来守望着我的家门,这一回,我在外面一连几天几夜。在守护期间,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在靠近入口的地方搜寻过,这对已对敌都是一种幸运,因为要不然,我会为了我的地洞不顾一切地朝他的喉咙扑过去。诚然,也出现过一些兽类,我不敢接近它们,只要远远预感到它们在,我便立即警觉,拔腿就跑。
有时甚至产生这样幼稚的想法:压根儿就不回地洞,而就在这里的洞口附近住下,专门观察洞口以打发日子。假如我有某个值得信赖的人,可以把观察哨的任务交给他,那我就可以放心地下地洞去了。但是从地洞的内部完全信赖一个外面的什么人,我以为这是不可能的。我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只能孑然一身。
后来,我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洞穴。我和地洞这样相依为命,不管我遇到多大恐惧,我都能泰然自若地留在这里,无须设法说服自己,打消一切顾虑,把入口打开。我只要清闲地等着就完全够了。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把我们永远分开。
(节选自《卡夫卡荒诞小说》,有删改)
文本二:
20世纪后半期,空间在人文社会科学各个领域成为关注的焦点与核心的概念。文学叙事的空间维度日益受到叙事学界的关注,空间叙事研究得到迅速发展。自古希腊时期,西方对空间的研究已涉及“虚空""处所”和"广延"这三个概念。文学叙事中的空间主要可以分为物质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三大类。物质空间是以物质形态呈现的空间,这个空间包括物体,也包括作为物质存在的人本身。心理空间是一个内部的、主观的空间,是人的知觉、情感和意识对外部世界染色、过滤、变形、编辑后所建构的空间,也是人的内心对外部世界的投射。社会空间是人际空间,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建构与结构化。
(节选自方英《论小说中的空间叙事—以<地洞>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