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节选)
ㅤㅤ “先生,这本书多少钱?”对于同情中国的内山老板,我总是带着几分敬意叫“先生”的。
ㅤㅤ他殷勤地点头,接过书翻了翻底页:“一块四。”
ㅤㅤ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摸摸里衫上的衣袋,袋里只剩一块多钱,那是我和一个同住的失业工友那几天的饭费。我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了,红了脸说:“贵了。”
ㅤㅤ 一个老人咬着烟嘴走了出来。他的面孔黄里带白,瘦得叫人担心,好像大病新愈的人,但是精神很好,没有一点颓唐的样子。头发约莫一寸长,显然好久没剪了,却一根一根精神抖擞地直竖着。胡须很打眼,好像浓墨写的隶体“一”字。
ㅤㅤ “你要买这本书?”他看了我一眼。那种正直而慈祥的目光,使我立刻感到身上受了父亲的抚摩——严肃和慈爱交织的抚摩似的。
ㅤㅤ “是的。”我低低地说。他从架上扳下一本书来,版式纸张和《毁灭》一模一样,只是厚一点点,封面上印着两个字:铁流。他用竹枝似的手指递给我,小袖管紧包在腕子上:“你买这本书吧——这本比那一本好。”
ㅤㅤ他是谁?对我这样一个平日被人轻视的工人进行那样诚恳的劝告?我一进门的时候就有点疑惑,现在更加疑惑了;虽然猜不出是谁,但自己断定:一定是一个不平常的人。
ㅤㅤ我一翻那定价:一元八角!“先生,我买不起,我的钱不够……”我的话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了,我不知道怎样才好。“一块钱你有没有?一块钱!”“有!”我抬起头,顿时恢复了勇气。“我卖给你,两本,一块钱。”
ㅤㅤ什么?我很惊异地望着他:黄里带白的脸,瘦得教人担心;头上直竖着寸把长的头发;牙黄羽纱的长衫;隶体“一”字似的胡须;左手里捏着一枝黄色烟嘴,安烟的一头已经重黑了。这时,我忽然记起哪本杂志上的一段访问记——
ㅤㅤ “哦!您,您就是——”我结结巴巴的,欢喜得快要跳起来了。一定是他!不会错,一定是他!那个名字在我的心里乱蹦,我向四周望了一望,可没有蹦出来。
ㅤㅤ他微笑,默认地点了点头,好像我心里想着要说的,他已经统统知道了一样。这一来不会错了,正是他!他带着奖励似的微笑,指着《铁流》对我说明:这书本来可以不要钱的,但是曹先生的书,现在只收你一块钱本钱;我那一本,是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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ㅤㅤ鲁迅先生自公开发表诗文以来,使用过150多个不同的笔名。这些笔名大多具有某种寓意和象征,每一个笔名的取定都经过他深思熟虑,这是由当时的环境所影响的。
ㅤㅤ 国民党统治时期,阶级斗争日趋激烈。为揭露形形色色的反动派,抨击官僚资产阶级,鲁迅先生冒着被白色恐怖迫害的危险,用笔名发表了许多具有强烈战斗性的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