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怎样地行走
迟子建
墙上的挂钟，曾是我童年最爱看的一道风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崇拜。因为它管着时间，我们的作息似乎都受着它的支配。我觉得左右摇摆的钟摆，就是一张可以对所有人发号施令的嘴，它说什么，我们就得乖那地听，[甲]到了指定的时间，我们得起床上学，我们得做课间操，我们得被父母幺喝着去睡觉。虽然说，有的时候，我们还没睡够不想起床，我们在户外的月光下还没有戏耍够不想回屋睡觉，都必须因为时间的关系而听从父母的吩咐。他们理直气壮呵斥我们的话与挂钟息息相关，“都几点 了。还不起床”，要么就是“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疯玩，快睡觉去！”这时候，我觉得挂钟就是一个拿着烟袋锅磕着我们脑门的狠心的老头，又凶又倔，[C]真想把它给掀翻在地让它水远不能再行走，在我的想象中，它就是一个看不见形影的家长，严格而又古板。但有时候它也是温情的，比如除夕夜里，[1] 它的每一声脚步都给我们带来快乐， 我们可以放纵地提着灯笔在白雪地上玩个尽兴，[2] 可 以在于时钟声敲响后得到梦寐以求的压岁钱，[3] 想用这钱可以买糖果来甜甜自己的嘴，[4] 真想在雪地上畅快地打几个滚。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时间是被一双神秘大手给放在挂钟里的，从来不认为那是机械的产物，它每时每刻地行走着，走得不慌不忙，气定神凝，它不会因为贪恋窗外鸟语花香的美景而放慢脚步．也不会因为北风肆虐大雪纷飞而加快脚步，它的脚是世界上最能经得起诱惑的脚，从来都是循着固定的轨迹行走，我喜欢听它前行的声音，总是一个节奏，好像一首温髯的摇篮曲。[丙]我上初中以后，手表就比较普及了，我看见时间____一个小小的圆盘里，在我们的手腕上跳舞，它跳得____的，不像墙上的挂钟，行进得那么____。'滴答'滴答”的声音 ____。
所以，手表里的时间总给我们一种鬼鬼崇崇的感觉，从这里走出来的时间因为没有声色而少了几分气势，这样的时间仿佛也没了戚严．不值得尊重，所以明明到了上课时间我还会磨蹭两分钟再进教室，手表里的时间也就因此显得有些落寞。
现在。我终于明白，挂钟上的时间和手表里的时间，只是时间的一个表象而已，它存在于更丰富的日常生活中，在涨了又枯的河流中，在小孩子戏耍的笑声中，在花开花落中，在候鸟的一次次迁徙中，在我们岁岁不同的脸庞中，在桌子椅子不断增添的新的划痕中，在一个人的声音由清脆而重的沙哑的过程中。在一场接着一场去了又来的寒冷和飞雪中，[丁]我们和时间是对情侣相依相偎着，会一直引领我们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地老天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