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
莫清荣
①“弹棉花,弹棉花咯……”一声带着湖南口音的长长吆喝从小巷的深处传来。
②我赶紧探出头去观望。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棉衣的年轻人,肩上背着一张大弓箭样的东西,一边扯长声调吆喝着,一边弹拨两下弓箭上的铁丝,发出砰砰砰砰的响声。
③母亲赶紧出去把他叫了进来,说有一床旧棉絮要弹。母亲从房间里抱出发黄的旧棉絮,塞到那个人的手中,那个人抱起旧棉絮就往晒谷坪的插青屋里走。我和母亲跟了过去,看到灰尘满天的屋里有两个人,在棉架上砰砰地敲打着弓弦。砰砰砰,砰砰砰,棉絮弹起又落下,落下又弹起,轻飘飘的棉絮飘舞在空气中。顿时,他们的头上全白了。
④师傅手里又拿着一根细长的竹枝,牵着一根长长的纱线,熟练地把纱线从这个对角牵到那个对角,绕在一根一根木钉上,拉成一张纵横交错的网。 棉絮像个听话的孩子,服服帖帖地躺在师傅拉起的纱网里。师傅让两个徒弟拿来木制的磨盘, 压在棉絮上,棉絮渐渐由厚变薄,由松变紧。师傅摸摸棉絮,觉得可以了,就缝上几针,又继续推压,每个角落都推一遍,翻过来再推一遍。一床崭新的棉胎才做成了。
⑤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轮到弹母亲的旧棉絮。旧的棉絮比棉花更难弹,一来它用的时间长了,积累的灰尘比较多。二来它太实,要反复击打才能弹松。从太阳升起一竿子到太阳落山后,三个人分工合作,就弹了两床棉胎,得到八元钱的加工费。
⑥弹棉花的过程中,母亲和那个师傅唠起了家常。师傅说,他是湖南人,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徒弟。他们三人平时在家农忙,从八月之后就外出弹棉花,生意好的话,过年前可以赶回家去与家人团聚。如果生意不好,或者揽到的活儿没有完成,他们就不回去过年了。他们从湖南辗转来到广西,几乎走遍了广西的每个乡镇农村。每到一个地方,他们都会租住一两间民房或公家的房子。白天,那里是他们的作坊和厨房;晚上,又成了他们的卧室。把架子一收,铺盖卷一展,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觉。临近过年前,工期赶得紧,晚上也要加班,做到半夜才睡几个钟头。母亲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师傅说,家里有老婆还有四个没有成年的孩子,他只带了大儿子和徒弟出来。大儿子本来学习成绩很好,但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就靠着他一人外出弹棉花贴补家用,基本生活都难以保持,只得让孩子辍学,跟着他走南闯北,学一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我看了看旁边那个略显瘦弱的年轻人,他苍白的脸色上分明露着无奈。 他朝我苦涩地笑笑,说:“小妹妹,以后勤读书,有出息,可别像哥一样,干这下等的活计。”
⑦前几年,我也种棉花。去弹棉胎的时候,发现用的都是弹花机了。棉籽脱粒有脱粒机,弹棉絮时,把脱粒后的棉花塞入机器中,出来的就是白花花的棉絮了。纱线不再一根一根地手工来拉,而是铺一层事先做好的网纱。压棉胎也有木制的磨盘, 但只是开始时用来压实棉花,之后的工序都用机器来完成了。
⑧小巷里,不再有“弹棉花,弹棉花”的吆喝,那些走街串户弹棉花的湖南人,也不知去往了哪里。我还是怀念那种手工棉絮的温暖。
(选自《回望故园》,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