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张力”原本是物理学名词,现在用于小说,是指小说内部蕴藏的牵引力,是一种可以扩张和延展的力量。小说研究者和阅读者都能琢磨出张力的深意,但要将它明确表达和总结出来,却是有一定难度的。这也是小说张力的奥妙所在。
任何小说都有张力,只是有大小、强弱的差别。一般而论,越是好的小说越有张力。打开小说阅读,沉睡的小说生命才能被唤起,进入复苏和觉醒状态,在阅读过程中渐次呈现它的张力。小说的张力牵引着读者的神经系统,使读者以自身的生命体验去感知小说的艺术样态,在读者的个人经验与小说文本之间,实现主体与客体、现实与虚构的交流与沟通。
语言是进入读者视野的第一道风景,也是小说的颜值所在。对于小说家来说,每一次写作,都是在创造性地重构语言的张力。语言赋能于人物和叙事,文学性、艺术性、口语化是小说语言的基本要求,其中心价值就是语言的张力。优秀作家一生都在追求语言的意义与价值,把最合适的语言表述放到最合适的位置,最大限度地发挥语言的应用功能。每一个句子都有它们的内在张力,即使是粗鄙的俗言俚语,只要能被恰到好处地表现,也能够从平俗中脱胎换骨,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用,焕发出其超越平俗的光亮,从而完成它的意义表达和个性呈现。句子与句子之间形成上下贯通的叙事段落,会凝结成更大的张力,成为“力”的组合,这种张力被释放出来,便有了语言的整体美感和通篇气韵。而文学研究者在探索小说文本的时候,就是在具有强劲张力的语言中去寻找小说的内蕴和主旨,发掘人物的性格和灵魂深处的奥秘。《三国演义》用军事化语言建构小说的豪迈气势与英雄谋略,其张力如鲲鹏展翅,似巅峰对决。《红楼梦》用诗化语言描写四大家族的起伏兴衰和情感波澜,在生动丰富的诗文交错之中,其张力似绵里藏针、花树带刺。
人物的张力大小,取决于人物被刻画得是否丰满,其性格是否鲜明,他是否有深刻的思想内涵,能否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小说中的各色人等都要在叙事伦理和性格逻辑的统领下各居其位,各得其所,由此生成与人物自身相符的内在张力。这种张力让人物群像共同作用于小说的整体,服务于小说的全部。《小二黑结婚》中的小二黑、《创业史》中的梁生宝折射着时代光影,承载着人物雄浑的生命情感和时代精神,从而成为小说文本的顶梁柱和主心骨,甚至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学图景和文学形象代言人。
小说是用来讲故事的,故事是人物与人物之间交集和纠葛的必然结果,由若干情节和细节按照叙事伦理精密组合而成。每一个情节都在为下一个情节提供叙事动力,有序地推动故事的发展和走向。中国古典小说中的“且听下回分解”虽然不再直白地呈现,但依然存在于现代小说中。小说的张力就是推动故事的发动机。人们习惯把故事情节连起来说,这是在强调它的完整性。平时所说的故事感人,有时并非故事全部,而是故事中的某个精彩情节。
情节是人物在活动轨迹中最能储备能量和爆发能量的着力点。“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时的愤怒与绝望,诱发读者发出“恩断义绝,情为何物”的追问;“桃园三结义”用三个好汉、一壶浊酒奠定了小说的恢宏基调,成了后面好戏连台的逻辑起点……这些令人拍案叫绝的情节,都蕴含着丰沛的艺术张力,延展性强,既有横向开掘的宽度,又有纵向探寻的深度,它们像珠宝一样镶嵌在小说的故事当中,闪耀着匠心独运的艺术灵光。而读者的审美体验和情感共鸣,都是在这些情节中获取的。
小说的张力,是语言、人物和情节三方参与的结果。三者绝不可分割开来,各行其道,必须水乳交融地联合成一个整体,共同为小说的终极使命承担责任和义务。
(摘编自李春平《小说的张力》)
材料二:
李婧:昆德拉说,所有伟大的作品都部分地不完整,要将小说变成一个存在的博学观照,必须掌握省略的技巧。你对这段话怎么看?
留待:我很早在阅读中就发现,伟大作品都存在遗憾。即昆德拉所说的部分地不完整。甚至可以说,遗憾和不完整是伟大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印证了愈是好作品愈能调动我们的参与度。
我前几年在一个创作里说过:小说的张力来自省略。正如一个雕塑大师完成一件作品,着手之前,已经清楚地知道雕出来的是什么,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剔除多余的部分。所有艺术品,都来自对多余物的有效剔除。
“省略”或“留白”就是“剔除”,可以使作品更具张力。这也正是一部作品的价值所在。老子说:“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作家的作品是“器”,有用的部分恰恰是“无”,也就是读者所感受到的文字背后的东西。
“省略”或“留白”的技巧,不光是作家的认知,更是一种能力。
(摘编自李婧、留待《“留白”是一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