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题。
材料一
作为审美对象与自然禀赋的山水,历来为艺术创作提供了滋养与资源。我们要理解中国传统的山水眼光,进而用这种眼光观看我们周围的真山真水。
什么是山水的眼光?中国画家画一座山,通常先在山脚下住一段时间,在山腰又住一段时间,山前山后来回跑,又无数次登上山岭远望,最后整座山了然于心,待要画时,和盘托出。一画之中,山脚与山体俱见,山前和山后齐观,巅顶与群峦并立,这就是所谓的“高远、深远、平远”。不为透视所拘,不受视域所限,山水草木一例相看,烟云山壑腾挪反转。古人把这种方法称为饱游而饫看,游目而骋怀。山水眼光是一种不唯一时一侧的观看,更是将观看化入胸壑,化成天地综观的感性方式。
山水非一物,山水是万物,它本质上是一个世界观,是一种关于世界的综合性的“谛视”。所谓“谛视”,就是超越一个人瞬间感受的意念,依照生命经验之总体而构成的完整世界图景。这种图景是山水的人文世界,是山水的“谛视”者将其一生的历练与胸怀置入山水云霭的聚散之中,将现实的起落、冷暖、抑扬、明暗纳入内心的观照之中,形成“心与物游”的存在。
多年前,我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欣赏北宋郭熙的《早春图》。我在这里看到一片奇幻的山壑被一层层的烟云包裹着,宁静而悠远,峻拔而生机勃勃。这是早春即将来临之时的山中景象——冬去春来,大地苏醒,山间浮动着淡淡的雾气,传出春天的消息。
看着这幅画,如行游在山下山上、山前山后的风景之中。我们可以在这些景色中与天地相往来,这就是中国绘画,这就是中国山水。不是在我们眼前打开一个镜头,而是使我们的身体在这里穿梭往还,使我们的心在这里吐纳元气。这就是与西方绘画和摄影作品全然不同的中国绘画。
在这些生动苍润的描画之中,我们还感受到了笔和墨的美,这种美最能体现山水的形神。正是这种“戏墨”的方法最自由也最有效地把我们带入对“象”的体察之中。“象”既不是自然对象,亦非纯然意识里的心象,而是在自然对象与纯然意识之间的辽阔无际的间性世界。我们在这种“象”的体察中,走进了中国绘画的世界,走进了诗意栖居的世界。中国绘画让我们获得体象的诗意、生命的诗意。
在宋代,还有一类文人画家,其中最杰出的代表是大诗人苏轼。苏轼第一个提出了“文人画”术语,以应对画院的专业画家。他写道:“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他在绘画的题写中多次题北宋郭熙的《早春图》道:“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作为诗人,苏轼对绘画强调天机,强调诗心独创,但他并不贬低“艺”的重要性,极重视有道有艺,道艺结合。他写道:“有道而不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
宋代著名文学家、画家黄庭坚诗言:“一丘一壑可曳尾。”“曳尾”指《庄子·秋水》中的那只乌龟在泥沼中自乐。一丘一壑,则是寄情山水。人在山水中自足自乐,表现出传统文人尤其是隐居文人的纯粹与高尚。一丘一壑虽有限,却以某种坚固的深度唤起恒远的积极思想,赋予人以自足自乐的充盈,以及“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无名之志。这直接构成了山水世界的无边容量与意涵。
宋韵的根蒂究竟在哪里?南宋诗评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言有尽,意无穷,或者说用有限的言抒发无穷之意,就是宋代诗画要达到的境界。这正是宋代文人与评论家所悉心追求的蕴涵。
(摘编自许江《沿着宋画,走入中国山水精神的深处》)
材料二
山水体现了道的特性,由山水可观天道。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能滋养万物,不会因为相争和冲突而破坏自然的和谐有序。水处于卑微的位置,却彰显了上善、至德和圣人的无为而治,水之“道”有益于心性涵养和政治治理。水为天下至柔至弱之物,却能击穿石头等坚硬之物,以弱胜强,以柔克刚。南朝宋画家宗炳表示,“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山水以其形质之美更直接鲜明地呈现“道”,使仁者在静观山水之中因悟道而喜悦。这也印证了孔子所说的“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按照朱熹的解释,“知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事理像水一样变动不居,义理像山那样永恒不变。山水形成一种互补,将变化与恒常融为一体。通过在山水间游走、居住、体悟、静观,人们可参透天地之道、治世之道,成为智者或仁者,抑或兼容两者。
“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山水的自然本性充分体现了“道”和“至德”。水大不可极,深不可测,润泽万物,入于无间;而高山仰止,为万民所瞻。山水最能彰显道的本性,是人悟道的直观对象。中国的山水文明展现了“配对”的思维方式,而非西方式的组合逻辑。“山水”融合了静止与流动、恒常与变化、透明与晦暗、密实和稀疏、整体与部分、阴阳、虚实、高低等两极的概念。人在山水里通过“回到源头”可取得新的兴发,汲取新的能量和活力,从而解除身心的对立,回到最好状态。
山水赋德、山水比德、山水兴德也是中国山水文明的特质。《诗经》中有大量描述山水的意象来传达道德教诲,山水赋德是通过展示山水的原貌来喻指人的德性。山水比德也是常见的传统用法,如《诗经·鲁颂·泮水》反复提到“思乐泮水”,在泮水中采菜,在泮水边上饮酒,表达对德政的歌颂。诗中还进一步由山水兴德,引申出君王要通过修明德性而兴邦安民。《诗经·小雅·南山有台》也以山比德,用南山北山各种草本植物起兴,赞颂具备诸种德性的贤人君子,称其“德音不已”。《诗经》的首篇《关雎》更是借助河流水鸟植物的比兴,歌咏“后妃之德”,“风天下而正夫妇”,使淑女配君子,而进贤思才。君子从起先的“寤寐求之”“辗转反侧”逐渐转变为以琴瑟钟鼓之礼相迎,心性从自然的情爱冲动转向礼仪贤德,使性情和德性获得涵养。山水天地间美好的景、物、人和生生不息的劳作,可激发人不断完善自身,走向道德人生。
(摘编自林志猛《中国山水文明与精神的超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