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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入群星(节选)

路魆

毫无防备,一只飞来的足球命中我的脑门!我倒在跑道上,动弹不得,脑袋嗡嗡作响,眼睛也合不上。我凝视天空,第一次在白昼看到月亮。一轮清澈透明的月亮,在云中隐约浮现,荡出一圈圈涟漪,宛如离岸的岛屿,与行星般的内陆遥遥相望。

“痛不痛?你要变傻瓜啦!”妈妈吓坏了,一遍一遍地问我痛不痛。我始终没开口。或许她真的以为我被踢傻了,抱起我就冲出校门。要是她第一次带我来内陆城市就让我遭此横祸,她会为此内疚一辈子吧?她笨拙地跑着,想要找家诊所给我检查脑袋。我的脑袋晃来晃去,眼睛依然凝视天空。看着白昼的月亮,我短暂地镇静下来。只是短暂地——

我出生在泗月岛,在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去向前,十岁时第一次跟妈妈来到内陆城市,来到她的故乡。一到这里,我顿时不知所措,俨然成了一个不会移动的靶子,被某些枪口瞄准了。瞄准我的枪口无处不在:陌生的目光,疾驰的汽车,坠落的石料,脱离控制的足球,还有种种我没见过的事物。在过去,在岛上,我没有什么要闪躲的,不时有鸟落在我的肩膀,鸟不动,我不动。人来鸟不惊;鸟来,人也不惊。

足球飞来那瞬间,我以为,我也可以不动。那时,我还没见过真实的足球,因为岛上没有这种体育活动。足球的形状被速度模糊了,扭曲了,像一颗巨大柔软的子弹,射不穿我的脑门,却撕裂了我的心灵。被当成靶子瞄准的不安感,我永远也忘不了。

太阳晒得马路升起一种难闻的酸味,大厦窗户炫目的反光令人作呕,人们吐痰像喷水鱼捕猎那样,射到墙上去……肯定还有更多这样的事物,更多这样无形的威胁,埋伏在城市里,随时从空旷处扑向我,袭击我——想到这儿,我突然大哭起来。妈妈浑身一颤,停下脚步。

“幸好你还会哭。”

“我要回爸爸那儿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这么想回那个鬼地方?不和你外公你舅多聊几句?净给我失礼。我面子都丢尽了。”她在街边把我放下来,失神地站着,任由我在人流里被推搡着,任由我像一条浮在海面半死的鱼,被浪花一点点荡开。

“岛才是我家!”“但这里是我家。”

那个时候,妈妈就已经后悔嫁给爸爸,后悔嫁到人烟稀少的泗月岛。海水上涨,岛屿会首先消失,跟高海拔、远离海岸的内陆相比,泗月岛永远成不了妈妈的第二故乡。但岛屿即使消失了,沉入深海了,它依然是我的故乡。

“那你自己留下吧!”我仰头大喊。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说得出这种残忍的话。但对妈妈说出带有恶意的话绝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我的本意是回岛上去,像一株植物那样活着而已。不要试图把我拔起来,你也知道,曼德拉草被拔起来,会发出致命的尖叫。

人流熙攘,我夹在其中,寒毛直竖,浑身僵直,耳边却是静悄悄的。不,是被耳鸣声灌满了。嗡嗡嗡。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是熊蜂。我努力回忆熊蜂在屋檐的横梁上打洞的声音。熊蜂在木头里钻出一条曲折幽深的通道,把巢穴筑在最深处。用一只眼睛对准洞口看,怎么也看不到尽头。熊蜂浑身长满黑绒毛,却是一种温柔的昆虫。它趴在掌心,花粉从它的每一根绒毛上滑落。爸爸教会我关于岛屿动植物的知识。他书架上的科普书和专业书,早已被我翻遍。在我懂得知识前,那些动植物千万年前就出现在岛上,它们中的一部分,在我来得及见到它们之前,又悄然灭绝。

妈妈向她的父母以及哥哥姐姐道别。当初她执意远嫁泗月岛,他们本不同意。这次回娘家,短暂停留两三天,虽然她没说提前回去是因为我,但他们都知道是因为我。我的脸晒得黑黝黝,眼睛睁得圆鼓鼓,畏缩怯懦,跟生活在内陆城市的他们相比,这种不寻常的风貌仿佛只会来自热带异域,水土不服。

“娇,”舅舅说,“你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泗—月—岛”妈妈一板一眼地回答,像回答课堂提问。

“泗月怎么写?”舅舅又问。

“这我知道。”大姨抢过话,“三点水,再加一二三四的四。”

这是离开前的最后一顿晚饭。他们明知故问,挑起事端。外祖父蓦地起身,走进书房,出来时拿着一本厚厚的《辞海》。他仔细地翻查,手指顺着发黄的纸页滑下来,定定一指:“看——涕泗滂沱。泗,是鼻涕的意思。”

“鼻涕岛!”舅妈立马从中意会出一个玩笑来,尖酸刻薄地笑着。

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哄堂大笑。我又被刺痛了。妈妈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泗月岛的诗意,在变成鼻涕岛后荡然无存。

他们继续在笑。我也有点想跟着一起笑,想跟他们混熟一点,这样他们就会放过我和妈妈。但我们还没发展出这种自嘲精神。

“自作孽。”我好像听到舅妈这么说。“什么?”妈妈回过神来。

“哦,我是想问你,”舅妈说,“你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我老公?…他研究植物。”

“怎么不叫他一起来?”

“还不是因为忙育种工作。”

妈妈每次都拿这个理由塘塞他们。

“看样子……”舅妈故作迟疑道,“他的育种工作做得不是很好。”

“你知道?”妈妈一惊。泗月岛上的育种工作,实际上早已停滞不前。瘟病侵蚀所有作物,瘟鸡面积年年扩大,爸爸在岛上的科研站对此无能为力。

“不是有样板看吗?”舅妈竖起筷子,指着我,“来了几天,招呼都不会打一个。还以为是哑巴仔呢。”

我几乎把脸埋在饭碗里。迄今为止、爸爸一次也没来过这里。妈妈家族里的同辈人也没见过他。爸爸不顾礼节,哪怕在电话里问候几句也不肯,外婆怨他没让我们母子过上好生活,在闭塞的岛上经受高温潮湿,蚊虫叮咬。他无从解释,生怕越描越黑,干脆沉默。他关心实验室里的植物多过维护额外的家庭关系,这惹得所有人不愉快。每次回娘家,妈妈总是负荆请罪似的带着款意。

离开前的晚上,妈妈在她少女时期住过的房间里垂泪。我伸手要替地擦掉,她倔强地甩开我的手,说只是肚子痛。我知道她为什么流泪。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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