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音乐比歌曲有着更为广阔的“感受空间”,这个判断似是而非。说纯音乐有更大的宽容度,可是,说它在感染力或包容度上优于歌曲,则并不那么恰当。事实上,歌是一种极特殊的形式。我一直并不把作歌看成填词谱曲,原因即在此。我觉得歌曲的发展有它自己的方式和逻辑,而不是器乐(音乐)的方式和逻辑。理想境界的歌并不是词和曲的结合,两者不存在结合的问题,而是从诞生起就浑然一体。换个角度观察:语言和音乐有一部分是重合的,在那个部分里音乐和语言其实是同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歌。歌是人自身拥有的一种自然能力,它把自己撞出了声音,就是这样。这种说法有点儿神秘,但却是真实的。当然,真正的歌是太少了。
有一句老话,好像是“情之所动,发乎于声”,这个说法倒有点儿像歌的定义。真正的歌,如果把它改编成器乐曲,不管怎么改编可能都是失败的,它不会比原先的内容多,或者说多出来的东西不会比原先的东西精彩。
因此我说:回到歌唱。
即便从一般意义上来讲,歌唱亦是音乐的源头。在漫长的人类史上,歌唱肯定是音乐史的第一个阶段,随后才是器乐的阶段。从中世纪开始,器乐统治了西方将近四百年,致使整个近现代都成了器乐的天下,而歌曲只占据非常可怜的仆从地位。从本世纪开始,随着黑人布鲁斯的兴起,并乘着一个新大国的新的全球影响力,歌曲重新回到了音乐的主流地位,它的发展是迅速的、惊人的、幅员广大的、波澜壮阔的,而器乐的发展开始呈现缓慢和僵化的局面,因此我们或可以把二十世纪称为歌唱的世纪。而由于这个歌唱世纪的推动,千百年来在民间默默发生默默流转并分隔在世界各个局部地域的歌唱,开始得以在整个世界中流传,并有可能光荣地进入音乐的史册,使这部长期以来只有器乐史的人类音乐史,终于不再因歌唱的缺席而残缺。
而这里你看到的,不过是一点点可怜的文字。对它们而言,更大的世界在于它们评价的对象内部。你可以把文字全部忘掉,然后脱去心上的所有累赘,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怀着纯真倾听那些来自陌生世界的歌声。这是评论者所期望的,也是回到歌唱的另一层涵义。
(节选自李皖《回到歌唱·自序》,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