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是人类独有的交流方式。与动物的交流方式相比,人类的语言不但可以传达更加丰富的信息,还能支持高级的思维活动。虽然人类的语言非常复杂,但是人却不需要通过刻意的学习便能自然而然地掌握语言,仿佛语言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这种天赋从何而来一直是科学界的未解之谜。近年来,脑科学的进展为揭开人类语言能力的奥秘带来了新的曙光。
早期的语言学理论认为,人类学习语言的过程是通过条件反射机制完成的,即人通过刺激——反应——强化的循环过程逐步掌握语音、词汇和句法结构,最终学会使用语言。例如,咿呀学语的婴儿偶然发出类似成人讲话的声音,大人便会给予微笑、赞美等正面反馈;随着孩子的话语愈加复杂,周围的人则会纠正他的错误用语,鼓励他运用合适的词汇和语法。
然而,这种条件反射式的语言学习,要求人们对每句话进行逐一学习,这与人类语言的创造性相矛盾。这种创造性体现在人类可以通过不同词汇和句法结构的组合,形成无数新话语。例如,“我吃米饭”可以通过主语、谓语和宾语的替换变为“你吃米饭”“他吃面条”“爸爸喝水”等等。年仅几岁的孩童便具备这种语言创造能力,能够理解从未接触过的语言变化并加以运用。显然,早期条件反射式的语言学习观点,无法解释人类的语言创造能力。
上世纪50年代,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否定了条件反射机制,提出了语言先天性的观点。他认为,人类具有一种先天语言机能,这种机能就像人体的一个器官,刚降生时便已预设于大脑中了。乔姆斯基将这一“器官”称为“语言获得装置”,在这一装置中存储着某种人类语言所共有的规律性信息,即“普遍语法”。
“普遍语法”是被先天赋予的知识,人类可以通过“普遍语法”和有限的外界语言刺激,在短时间内学会理解和使用从未接触过的语言表达形式。乔姆斯基将这一语言的创造性特征称为“转换生成语法”。这一点极具影响力——在主观上,它满足了人自诩为“万物之灵”的心理需求;在客观上,大量相关研究都发现了支持人类语言先天性假说的证据。
然而,基于“普遍语法”的学习模型,虽在解释句法结构等高级语言能力的创造性时具有说服力,但是却在解释基础语言能力的获得上捉襟见肘。那么人类是否也像通过“普遍语法”学习句法结构一样,通过某种先天性的知识在短时间内获得基础语言能力?
在人类的语言能力中,“听”是第一属性。支持“听”的语音感知能力是最基础的,也是出生后最先获得的语言能力。语音感知指的是分辨属于语言声音(即语音)和不属于语言声音的过程。为揭开人类语言能力起源的谜题,研究者以新生儿为研究对象,采用功能性近红外光谱技术等先进的脑科学实验方法,研究了新生儿的语音感知能力和语音学习的过程。
研究发现,虽然人类刚降生时不能分辨语音和非语音,但是仅仅通过短暂的学习,新生儿便可以获得语音感知能力。这说明语音感知能力与语法学习一样具有很强的先天性。然而,人类的语言天赋比之前认识到的更加复杂——与句法结构不同,人类需要通过接触外界语音刺激,逐个学习组成人类语言的语音,从而获得完整的语音感知能力。高级语言能力的学习有“普遍语法”的规律性知识起指导作用,而基础语言能力则是通过“点对点式”的逐一学习掌握的。更重要的是,由于研究对象是出生当天的新生儿,这就把人类语言学习的起点拉回到了生命的最开端。这个结论挑战了当前主流的语言学观点。例如,美国语言学家帕特里夏·库尔认为,婴儿出生后6至8个月才具备语音感知能力。
另外,根据乔姆斯基的观点,“普遍语法”的存储场所——“语言获得装置”,是存在于人脑中的一个“器官”。那么它的物理基础,即负责学习语言的神经机制,是怎样的呢?脑科学技术也对这一问题进行了解答。研究者在实验中运用了功能性近红外光谱技术,不仅观测到了新生儿语音感知信号的强度变化,也发现了这些信号的神经来源,从而揭示了负责新生儿语音学习的脑机制。这个脑机制由一个复杂的神经网络组成,其核心部分是一个称为“感知运动环路”的系统。在成年人的大脑中,“感知运动环路”负责在对话过程中协调“听”和“说”;对于正在学习讲话的小孩,它的主要作用是支持语言学习中的语音模仿过程。
众所周知,模仿大人说话是孩子学习说话的重要方法。从发育阶段来看,出生当天的新生儿显然不具备语言模仿能力,但是他们会下意识地尝试重复所听到的声音,研究者将这种现象命名为“沉默性模仿”。通过反复的“沉默性模仿”,新生儿逐渐学会了区分可能重复的声音和不可能重复的声音,最终获得了区分语音和非语音的感知能力。从基础语言能力的学习机制来看,负责语音模仿的“感知运动环路”系统,就是乔姆斯基理论中“语言获得装置”在人类大脑中的物理坐标。
脑科学的发展为人们一点点拨开迷雾,解释了人类在生命伊始便具备的语言能力的物理机制,佐证了语言先天性的观点,填补了从理论假设到科学依据的空白。未来的语言学研究将会以主观的概念性思考为引导,以客观的实证研究为基础,进一步解开人类语言的奥秘。
(摘编自吴燕京《人类语言“超能力”是否与生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