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一种微言见大义的文学样式,这得益于语言的暗示艺术。作者可能会或多或少地在作品中留下关于情绪、关于人生、关于宇宙、关于国家命运的丝毫线索,依着这些线索,透过语言的暗示性,读出作品中更深层的“意”来。
诗歌语言的暗示艺术与格式塔心理学派提出的“异质同构”说有着密切联系。他们认为:“审美体验就是对象的表现性及其力的结构(外在世界),与人的神经系统中相同的力的结构(内在世界)的同型契合。”借鉴这一学说,也不妨把诗歌语言的暗示分为“同构暗示”和“异构暗示”。
“同构暗示”指的是诗歌中某些字词在意义指向上与诗歌展现的画面在力的结构上相一致,也就是说诗歌所展现的景象(外在世界)与作品的“意”(内在世界)在力的结构上是一个方向的。在自然界中,许许多多的事物,比如山脉、河流、枝叶、花朵、日月、星辰、灯火、季节、云雾等等,它们在不同条件下变化出来的表象,都传达了人的某种内在的情感、心境。比如春天树木发嫩芽给人一种生命萌动的欣喜;而万木葱茏则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机;当秋天到来,树叶发黄或枯死则让人倍感萧条。通过树叶由萌发到凋零,由绿变黄的变化与人的内在情感生活的联系,从而沟通了大自然与心灵这两个不同的世界,传达出了人的情感生活的跌宕起伏的变化。当然,有些事物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已经化为了一种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象征符号,从而引起人们的某一种心理定势。比如“客舍青青柳色新”,由于“柳”与“留”谐音,古代就有了折柳送别的习俗,而诗歌中“柳”字的出现往往预示着一个离别的场面。所以,古代诗歌就常常巧妙地借用物理世界的事物来暗示内心世界的变化,通过这种大自然的种种风物的律动与人的心灵的律动的沟通,真正达到身心和谐、物我同一的境界。漆黑静寂的夜,无疑带给孤独者张继的会是一种心灵的撞击,在《枫桥夜泊》中,张继浸染的愁绪与“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这些景物所体现出来的幽冷静寂同成一气,两者在力的结构上是下沉的。
“异构暗示”指的是诗歌所展现的画面与诗歌语言蕴含的情感变化在力的结构上是相对的,也就是说诗歌的物理世界(外在世界)与诗歌的精神世界(内在世界)它们在力的方向上不一致诗人在诗里客观地展现了一个画面,但这幅画是不和谐的,因为在字里行间游动着的那股“气”是那么的浮躁不安,令人难以捉摸,我们甚至于无法完全把自己放入到那一个环境中去产生认同。其实,这股“气”就是作者有意或无意体现在作品中的情感变化。也许是作者想极力隐藏内心的情感波动,或者是要让这种情感以极深刻的方式释放出来,所以他们将思想感情的变化放置在一个相悖的画面之中,让画面来说话,让读者自己找答案。这种物理世界与心灵世界的不和谐,实际上就是另外一种美——曲折见景致。苏轼《上元侍宴》写早朝的盛况,“淡月疏星”“仙风”“玉炉”“一朵红云捧玉皇”渲染了歌功颂德的热烈场面,却暗含诗人对侍臣卑微人生困境的嘲讽,色彩鲜丽、气氛热烈的场面与嘲讽、怀疑在力的结构上是相反的,前者向上,后者向下,从中暗示了苏轼对朝廷至高无上秩序的怀疑与嘲讽。
“同构暗示”说明了物我的协调与同一,而“异构暗示”恰恰打破了这种协调与同一。作者可能会被某个景象感染,但由此产生的情绪并不是诗歌意境的深化,而是与诗歌画面的情感基调不相协调的情绪波动。所以,在阅读这一类诗歌时,我们往往会被表面的景象迷惑,对诗歌的理解过于简单化。好在有诗歌的语言提醒着我们还有一些未曾道破的东西。只要细细品味,好好体会,这些隐匿起来的景致便豁然显现。“异构暗示”表达上更加曲言婉至,比起直接的或正面的表达,它更显曲折美、变化美和理性美。
诗歌语言是暗示性的,而非说明性,透过语言的暗示解读诗歌,由诗歌的丰富带来人类精神世界的丰富,这是文学的良性循环。
(节选自刘燕玲《掀起你的盖头来——浅谈诗歌语言的暗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