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的日常

苏沧桑

    尖碰到云、云像被开的土地，翻滚起很多比喻。一个人走进五月的仙居，像一根银针刺进一幅锦绣.一片落叶惊动静湖、一个声音跌进树的年轮......

    我已经厌倦走一个地方就讴歌一个地方，但此刻，站在这个“仙人居住的地方”、李白梦里的天姥山、却很想大声唱歌，因为此地的神奇，也因为它的日常。

后退，是仙居给我的第一印象，我是躺着进入仙居地界的，腰部不适，便将车座放平，我的整个视野、便是车窗上方越来越明净的天空，云朵往头顶上后退，路往耳朵后退，盘桓于脑子里的诸多杂事杂念往身后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往后退。不同寻常的地名“仙居”具有强大的蛊惑力，何况、它是“沧海桑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等成语典故的发生地，有距今七千多年的文化、有睡滩古镇、有蝌蚪文、春秋古越文字，有理学家朱熹送子求学的桐江书院，等等。

真正做神仙的感觉、从踏上“神仙居”的第一个石阶开始。我们遇见预料中的溪水、瀑布，遇见预料中的南方红豆杉、香果树、长叶榧、浙江楠、杜仲、厚朴木、金刚大、八角莲，还遇见一位石将军和一位睡美人，一个气拔山河，一个恬淡悠然，如果说神仙居是一部长篇小说，他们俩就是意味深长的引子，在山脚迎着你，将你带入一个预料之外的深处.

    出乎预料的，是那些神出鬼没的奇峰、断崖，远处或者近处，会突然出现拔地而起、巍兀独立、险峻无比的山峰、悬崖、它们有时隐在云雾里，有时骤然闪现，当你左右环顾时，会有草木皆“峰”的感觉， 一座座都像是活的.这些奇峰、奇崖、奇石，让人惊艳，又让人匪夷所思，仙居群山选通西行、绵廷不断，唯独神仙居周围的山峰如刀切斧削，耸然独秀。

    当你和群峰一起在云雾里行走时，便觉得离人世很远了。云雾缭绕着山峰，也缭绕着你。山峰俯瞰着大地，你也俯瞰着大地.山峰静默，你也会不由自主安静下来。你会觉得，自己成了其中的一座，自己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很久，几千年几万年那么久。

    飘飘欲仙的感觉，最后被山顶一碗极其普通日常的浇头面带至高潮。清汤、笋丝、肉丝、鸡蛋丝、豆腐干丝以及柔滑的米粉，热气腾腾地摆在面前！这么一碗极富当地特色的浇头面，居然能在山顶吃到，加上一咸一甜两块麦饼，又累又渴的身体从生理上油然而生感恩之心。偷偷想，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恐怕也无福享受这份舒畅吧？

    离开山巅，踩上山脚的蟠滩古镇时，千年盐江码头的日常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亲热”汹涌而至。

    “亲热”来自我脚后跟一阵极其细微的疼痛，像被谁用牙齿轻轻玩似的咬了一下。随即，小腿被一团什么缠住了.一只白色的小土狗，很胖，绕到了面前，仰着脸笑着，目光无比真诚，尾巴不断摇晃，对着我们这群突然闯入的陌生人笑。

    然后，我们在鹅卵石铺砌的龙形古街闲逛时，流连于唐宋明清及民国遗留下来的气势宏伟、布局精美的“三透九门堂”时，在来自大唐的针刺无骨花灯和九狮图的魅影里迷离时，小白狗一直跟着我们，像一个欢天喜地的孩子。我听见它的追问：我很快乐，你们快乐吗？

    我忽然又想起“仙人”二字。仙居曾名乐安、永安，于东晋立县。一千年前，宋真宗以其“洞天名山屏蔽周卫，而多神仙之宅”，诏改“仙居”.能感觉到山水依旧、世事沧桑，但也能感觉到一种由日常和神奇组合而成的美好，始终贯穿着这个千年古城。这一路冒充“仙人”最强烈的感觉，是一路想“放弃”-一披上了云，就想放弃衣衫；沾上溪水，就想放弃鞋子，放弃赶路；看到古镇花灯，想放弃手机，帽子、眼镜；俯瞰群山，想放弃抬头的姿势.........

    然而，终归是俗人、生活的美好，本就是无数的琐碎、无尽的劳累、无涯的苦楚之后那一点点甜.仙居一行，虽不能成仙，但我一定轻了很多。

    我不想讴歌，但我写下这些真诚的文字，将诱导更多的人来此.这是我的矛盾.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我，用身体、脚步、声音，像一把把犁，犁开这片神奇的山水，定会打扰到它们和他们弥足珍贵的日常吧？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