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柿子树
杨德胜
初夏到来,柿子树就开出一朵朵如鞋眼扣样的黄瓣白蕊花,一阵挟带闪电余光的风吹过,无数的柿子花如天女散花浇洒一地。苕田里、树根座上,堆砌出厚厚的绒。不细看,还以为是老天爷错了季节,在初夏下起雪来了。我就与小伙伴们将柿子花拾起,用棉线穿成一串串。有许多姓,将那串串柿子花当成项链挂在颈项上,更显秀气乖巧。在操场上、教室里、放学路上,弥漫着柿子花的淡淡清香,给孩子们的补丁衣衫添加了几分暖色,给清贫的生活增加几分谐趣。
柿花落下,一个浪漫的季节过去。柿子树上调换频道,长出一颗颗嫩绿的青春豆来。盛夏中,火辣太阳的烘烤,给青涩的柿子灌注阳气。频繁的雨水,给柿子洗着淋浴,把上天的营养传递到柿子的内核。等柿子如小鸡蛋般大小,父亲就会打下一箩筐,用锤子砸破,放进一个缸里,加少量清水,然后,将几副麻线渔网放进去,浸润半个月时间。这是要用青柿子油,浸染麻线网,等于是用柿子青春的血浆,给麻线网上油。据老辈人讲,青柿子油不仅使麻线网沥水不腐,而且色泽紫润、油光发亮,麻线坚韧柔绵,不会轻易被激流中的杂草石头挂断,可以大大提高渔网的使用寿命。
时到中秋,柿子红了。它轻抿初霜,由表入里,零星地在某一个枝丫上,探出一个红头来。这个季节里,我每天会守在柿子树下,仰望树冠行注目礼,指望天上掉下红柿子来。每天早上,总是早早起床,到柿树下的苕藤中搜索。心里想着,一夜到亮,就没有哪阵风儿将熟透的柿子吹落?我们还备起了十多米长的细竹竿,专门用来敲红柿子。
到了深秋时节,柿树上绽放万只灯笼,大人们就爬上柿子树,每个枝丫上可以承载一人。柿子树上一下子爬上去七八个人,他们如猴一样,蹲在枝丫上,边吃着柿子,不时向树下扔几个,照顾树下几十张馋嘴。记得有一天,全生产队男女老少齐聚柿子树下,开成了一百多号人的柿子宴。经过一天的折腾,高大的柿子树残叶横飞、柿核遍野,纽扣一样的蒂儿一地狼藉,粗壮的柿树抽空了真气,疲惫得如一位苍老的父亲,在秋风中颤抖着身骨。村里人咂巴着甜腻的嘴巴,酣然入梦。
之后,外出求学或工作,回家时,远隔三五里,就可以看见老屋旁的柿子树。这,就是我回家的路标。在我温暖而潮湿的眼中,柿树幻化成父亲的身影,在向我挥手。清风抖动叶片,在欢迎我回家。
1987年10月,清江隔河岩水库蓄水,老屋旁的柿子树产下了一千多斤柿子。据老辈相传,这是它两百年来产柿子最多的一年,也成了它生命的最后一次彩排。因无法迁移,父辈们将它砍倒,锯成5户移民新居堂屋的门槛和门额,把它的魂灵迁到山上,嵌在新宇,福荫着一代一代移民。只有那粗壮盘虬如龙的根,存盘着两百年世事沧桑,永远植在180米水位下,成为老柿树安放在龙宫的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