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艺术鉴赏是主客体的感情交流活动,那么,鉴赏者就不是完全被动的受感染者。作为审美主体,他有很大的能动性,是艺术形象创造的积极参与者。当然,他不是艺术生产过程中的参与者,而是消费过程中的参与者。王朝闻把艺术鉴赏的心理活动叫作“再创造”。他说:“艺术形象,其实不过是借有限的但也就是有力的诱导物,让欣赏者利用他们的那些和特定的艺术形象有联系的生活经验,发挥想象,接受以至‘丰富’或‘提炼’着既成的艺术形象。”
既然艺术鉴赏是一种“再创造”的心理活动,那么,不同的鉴赏者对于某一部作品的艺术感受,并不是完全一样的。正如鲁迅所说:“看人生是因作者而不同,看作品又因读者而不同。”当然,因为鉴赏的是同一部作品,作家所提供的信息——诱导物是相同的,所以鉴赏者的再创造也不至于离题万里;而是大同小异。
在艺术鉴赏活动中,先是鉴赏者感受到作品所传递的信息,在感受的基础上,就进入体验。体验是鉴赏过程中必不可少的心理因素。因为没有体验,就不能进入作品的规定情景;没有体验,就不能深切地感受形象的情感精神。鉴赏者是在体验的基础上通过想象活动,而再体现在头脑中。体验是以本人的记忆为基础的。演员在体验角色的感情时,需要在生活库存中唤起自己的情绪记忆;读者在鉴赏艺术形象时,也需要在生活库存中唤起自己的形象记忆。这就要求有相应的生活经验,如果没有相应的生活经验,那就无从体验,也就无从“再体现”或“再创造”。但即使在同一或相近的社会形态中生活的人们,其人生体验也是各不相同的,因而再创造的艺术形象就必然有所差别。所以外国人说:一千个读者的心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
艺术鉴赏的另一重要心理因素是想象,想象在创作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在鉴赏活动中也占有同样重要的位置。鉴赏者总是在生活体验的基础上,通过想象来丰富艺术形象。生活是无限广阔和无限复杂的,而艺术则只能用有限的画面和有限的笔触去表现它,作者选取典型情节和典型人物,抓住特征性的几点,加以勾勒,诱导读者、听众用想象加以补充,这样才能余味无穷。如果写得太实,不给读者留下想象的余地,那倒反而索然无味了。马远的绘图《寒江独钓图》,只画一个老人坐在小船头上独钓,画面很简单,但能引起读者的想象:这大概是一个高士,避开世俗的纷争,独钓寒江,恬然自得。欣赏音乐,想象的作用就更大了。白居易《琵琶行并序》里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写的就是欣赏音乐时的想象和联想。如果连最起码的想象力也没有,那是根本无法欣赏艺术作品的。电影里有蒙太奇的组接,小说里的情节也有跳跃,没有想象就连续不起来。至于象征主义作品,意识流艺术等,没有丰富的想象力就更不行了。当然,鉴赏者的想象是以艺术形象所提供的信息为基础的,不能离开它而胡思乱想。否则就离谱了,那就不叫艺术鉴赏。
艺术鉴赏还有一种心理因素,叫移情作用。艺术作品是以情感人的,审美主体被感动之后,激发起了相应的感情,又将这种感情外射到审美对象身上去。这就是情感的交流。当然,这种交流是有条件的。首先,审美对象作为客体,它必须是美的,然后才能打动审美主体。但是,若把鉴赏活动仅仅看作是审美客体以美感感情打动审美主体,而审美主体似乎完全是被动的,那也不合乎事实。因为移情作用实际上是存在的。杜甫诗曰:“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是鉴赏自然美时移情作用的例子。鉴赏艺术美也是一样。人们常常进入角色,与之同喜同悲,同笑同哭,为古人担忧。朱光潜在《文艺心理学》中记载:一个英国老太婆看《哈姆莱特》,到最后决斗的一幕,大声警告哈姆莱特说:“当心呀!那把剑是上过毒药的!”类似的例子尚多,这都说明观赏者的感情是外射到审美对象上了。当然,完全达到物我同一,失却了理智,也并不好,枪杀演坏人的演员就是极端的例子。布莱希特提出了“间离效果”的表演理论,要求演员在感情上与角色保持距离,从而避免使群众把对角色和演员本人的感情混合,这是很有道理的。这样,就必须要求鉴赏者亦情亦理,既能放纵感情,又能控制感情。
艺术鉴赏不但是感受的过程,同时是一个认识的过程。所以在艺术鉴赏的心理活动中,还有再认识再评价的因素。作者将他对生活的认识和评价表现在作品里,鉴赏者则通过作品对生活做出再认识和再评价。鉴赏者的认识水平可能低于作者,这样他就不能全部领会到作品的思想意义,这在现实生活中是常见的。但是也有可能鉴赏者的认识水平高于作者,他可以从作者所描写的生活画面认识到更多的东西,这在现实生活中也并不少见。人们常说的“形象大于思想”,就是指这种情况。正因为艺术作品的思想不是直接说出的,而是通过艺术形象表现出来的,有可能提供一些客观情况,让鉴赏者做出再认识与再评价。
(摘编自吴中杰《文艺鉴赏的审美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