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儿

①那个暑假，天刚黑，晚饭吃了一半，我的心就飞出去了。因为我又听到歪儿的召唤：“来玩踢罐电报呀——”

②“踢罐电报”是那时男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用白粉画一个圈儿，将一个空铁罐儿摆在圈里，大家聚拢一起“手心手背”，最后剩下一个人坐庄。坐庄的人得把罐儿拾回来，放到原处，再去捉住一个孩子顶替他，才能下庄；可是就在他捉人时，冷不防从什么地方会蹿出一人，将罐儿踢得老远……这真是个苦差事，然而最苦的还是歪儿！

③歪儿眼睛总睁不开，嘴唇有点斜，耳朵一大一小。由于他身子歪，跑起来就打斜，玩起来很吃亏。可是他太热爱这游戏了，他宁愿坐庄，宁愿独自奔跑，宁愿一直累得跌跌撞撞……可只有他家才有这长长的铁罐，要没有这宝贝罐儿，说不定大家早不带他玩了！

④我家刚搬来就加入了踢罐电报的行列，很快成了佼佼者。尤其是我踢罐儿那一脚，“叭”的一声过后，要找到它可费点劲呢！这时，最让大家兴奋的是欣赏歪儿追罐儿的样子，他一会儿斜向左，一会儿斜向右，像个脱了轨瞎撞的破车，逗得大家捂着肚子笑。当歪儿正要捉人时，我又会闪电般冒出来，一脚把罐儿踢到视线之外，可笑的场面便再次出现……就这样，我成了得意的英雄，而歪儿见到我总是一脸懊丧。终于有一天，歪儿一屁股坐在白粉圈里痛哭不止。他妈妈跑出来，叫骂着扯他回家，这愤怒的声音里似乎含着对我们的谴责。我们都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默默站了好久才散。

⑤歪儿不来玩踢罐电报了。罐儿自然也变了，家里的铁罐又短又轻，踢不远，有时还踢不上，游戏的快乐减色许多。那么歪儿呢？我们望着他家的玻璃窗，朝他招手，想他正在窗后边眼巴巴瞧着我们玩吧！这时忽见窗子一点点开启，跟着一个东西扔下来。这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那么熟悉、那么悦耳，正是歪儿的铁罐。我的心头第一次感到被内疚深深地刺痛了。

⑥歪儿回到了我们中间，一切都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大家相互配合，假戏真做，有时他“手心手背”输了，也很快有人情愿被他捉住，好顶替他。一次，我看见歪儿正要被人发现，便上去一脚把罐儿踢得好远，又拉着他，藏进了杂物堆里。我俩蜷缩在一张破桌案下边，紧紧挤在一起，屏住呼吸，却互相能感到对方的胸脯急促起伏。这充满紧张的快乐啊！我忽然见他那双眯缝的小眼睛竟然睁得很大，目光像晨星一样光亮。原来他有这样一双又美又动人的眼睛！

⑦也许每个人都有这样一双眼睛，就看我们能不能把它点亮。

（本文作者冯骥才，选文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