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火柴
▲①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②卢进勇从树丛里探出头，四下望了望。整个草地都沉浸在一片迷蒙的雨雾里。他苦恼地叹了口气。掉队两天来，他日夜赶路，原想在今天赶上部队，又被这暴雨耽误了半夜。
③一阵凉风吹得他连打了几个寒颤。他这才发现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要是有堆火烤烤该多好啊！”他也知道这是妄想——不但现在，就在他掉队的前一天，他们连队已经因为没有引火的东西而只好吃生干粮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插进裤袋里。突然，他的手触到了一点粘粘的东西。他心里一喜，原来在裤袋底部粘着一小撮青稞（kē）面粉，被雨水一泡，成了稀糊了，刮下来，居然有鸡蛋那么大的一团。
▲④一昼夜没有吃东西了，这会儿看见了可吃的东西，他更觉得饿得难以忍受。他正要把面团送到嘴边，忽然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叫声：
⑤“同志！——”
⑥这声音那么微弱，低沉。他略略愣了一下，便一瘸（qué）一拐地向着那声音走去。
⑦卢进勇蹒跚地跨过两道水沟，来到一棵小树底下，才看清楚那个打招呼的人。他倚着树根半躺在那里，身子底下贮（zhù）满了浑浊的污水。他的脸色更是怕人：被雨打湿了的头发像一块黑毡糊（hù）贴在前额上。眼眶深深地塌陷下去，眼睛无力地闭着，只有喉结在一上一下地抖动，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同志！——同志！——”
⑧卢进勇看着这情景，一阵酸涩。在掉队的两天里，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见战友倒下来了。“一定是饿坏了！”他想，连忙抢上一步，搂住那个同志的肩膀，把那点青稞面递到那同志的嘴边说：“同志，快吃点吧！”
⑨那同志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呆滞（zhì）地望了卢进勇一眼，吃力地抬起手推开他的胳膊，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不，没……没用了。”
⑩卢进勇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怎么好。他望着那张被寒风冷雨冻得乌青的脸，和那脸上挂着的雨滴，痛苦地想：要是有一堆火，有一杯热水，也许他能活下去！他抬起头，望望那雾蒙蒙的远处，随即拉住那同志的手腕说：“走，我扶你走吧！”
⑪那同志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看来是在积攒着浑身的力量。好大一会儿，他睁开了眼，右手指着自己的左腋（yè）窝，急急地说：“这……这里！”
⑫卢进勇惶（huáng）惑地把手插进那湿漉漉的衣服。在那人腋窝里，他摸出了一个硬硬的纸包，递到那个同志的手里。
⑬那同志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打开了纸包，那是一个党证。揭开党证，里面并排着一小堆火柴，焦干的火柴。红红的火柴头簇集在一起，正压在那朱红的印章中心，像一簇火焰在跳。
⑭“同志，你看着……”那同志伸开一个僵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根根拨弄着火柴，口里小声数着：“一，二，三，四……”
⑮一共有七根火柴，他却数了很长时间。数完了，又询问地向卢进勇望了一眼，意思好像说：“看明白了？”
⑯“是，看明白了！”卢进勇高兴地点点头。心想：这下可好办了！他仿佛看见了一个通红的火堆，他正抱着这个同志偎（wēi）依在火堆旁……
⑰就在这一瞬间，他发现那个同志的脸色好像舒展开来，眼睛里那死灰般的颜色忽然不见了，爆发着一种喜悦的光。只见他合起党证，双手捧起了它，像擎（qíng）着一只贮满水的碗一样，小心地放进卢进勇的手里，紧紧地把它连手握在一起，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⑱“记住，这，这是，大家的！”他蓦地抽回手去，用尽所有的力气举起来，直指着正北方向：“好，好同志⋯⋯你⋯⋯你把它带给⋯⋯”
⑲话就在这里停住了。卢进勇觉得臂弯猛然沉了下去！他的眼睛模糊了。远处的树、近处的草，那湿漉漉的衣服、那双紧闭的眼睛……一切都像整个草地一样，雾蒙蒙的，只有那只手是清晰的，它高高地擎着，像一只路标，笔直地指向长征部队前进的方向……
▲⑩天黑时，卢进勇追上了后卫部队。
㉑在无边的暗夜里，一簇簇篝火烧起来了。在烂泥地里跌滚了几天的战士们，围着篝火谈笑着，洋瓷碗里的野菜冒着腾腾热气。
㉒卢进勇把其余的六根火柴一根根递到指导员的手里，以一种异样的腔调数着：“一、二、三、四……”
（选文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