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曾是一位篾匠,凭借精湛的手艺而深受乡邻敬重。当举家搬离农村时,父亲虔诚地取下他的那把挂在墙壁上的篾刀,还执意到灶房外的土里起出那块他磨了几十年刀的石头,用报纸小心翼翼地包裹了,放进我车的后备厢。进城后,父亲的篾刀和父亲一样,不再威风,沦落为只配砍骨头的家伙。再后来,父亲终于找到钢筋水泥的一处软肋。那块磨刀石在小区花坛的一个角落,悄无声息地立了起来,像它依然默默站在故乡的土里一样。我一直在想:父亲固执地将坚硬的磨刀石插入柔软的泥土,是否也算在坚硬的都市生活中固执地留存了温柔的乡土记忆?
这么多年,父亲日常磨刀的场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磨刀时,父亲来回推拉,额头沁出汗珠。父亲的汗水,和着石与刀的汗和血,磨成了石浆。石浆从磨刀石上一股一股往下流,流成一条条灰褐的蚯蚓。磨一阵,父亲直起佝偻着的腰,眯起一只眼,对着光看刀刃。刀终于磨好了,我仔细观察父亲的那把篾刀,刃正,不偏不卷。我的拇指在刀刃上横向轻轻滑过,有强烈而细密的颗粒感。至此,父亲的篾刀又一次洗心革面,火中凤凰一样涅槃,成就了全新而锃亮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