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一:
在《红楼梦》第一回,作者记述了“石头”对空空道人所说的一段话,这段话将自己这部“石头所记”与中国古典小说史上那些“历来野史”“风月笔墨”“才子佳人”“之乎者也”等现象一一对比,反思历来小说之流弊,反复呈示自己的《石头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叙述“我这半世亲见亲闻”,“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寻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等无不在以小说谈小说,以小说省思小说,成为我国古典小说中“元小说”的杰出范本。不仅如此,在该书第一回中,作者还通过“贾雨村”(假语村言)、甄士隐(真事隐)、空空道人等虚构人物之口,多视角地对小说艺术予以反身批判、自我省思,加重了这部中国古典文学中最伟大的小说之一的“元小说”分量。就此而言,《红楼梦》尤其是这第一回,显而易见,是一种显性的“元小说”。
我们可做这样一个大胆的假设:整部《红楼梦》并没有第一回中上述这些显性的关于小说的自我指涉、自我呈示,而将这些自我省思的思维成果隐含起来,自觉地贯彻到整个小说的创作过程当中,整个小说在人物塑造、人物关系、结构布局、文学语言等等方面保持不变——这样一部并无显性的元小说痕迹的作品,它是否还是一部优秀的小说作品呢?从作者对于小说艺术的自我省思来说,它是否含有元小说的元素呢?这样的一部《红楼梦》尽管没有现在这样显性的元小说叙述方式、更为复杂的嵌套结构,但它仍不失为一部小说杰作,仍与那些“历来野史”,“风月笔墨”“才子佳人”“之乎者也”旧式小说形成鲜明的对照。
实际上,在人类艺术史上,并无那种显性的元小说、元艺术之征候的小说作品、艺术作品,可能是更大量的艺术存在。其中,并不乏真正的小说杰作、艺术杰作。当我们以艺术之自我指涉、自我省思品格为旨归进行“元艺术”研究时,我认为既要关注那些显性的元艺术现象,更要关注更大量存在着的隐性的元艺术现象。
之前那些关于元艺术现象的研究,更多地留意于所谓的画中画、戏中戏、艺术中的艺术、作品文本的互文关联,因此也格外关注艺术中的相互影响作用。正如列奥·斯坦伯格所言:“一切艺术都受到其他艺术的传染。”换句话说就是,一切艺术都要从以往的其他艺术中承继、借用某些元素,与其他艺术文本具有一种复杂的互文性关联。这当然是对艺术中的一个普遍存在现象很有价值的理论发现与总结,指出元艺术的一个重要指向。不过,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艺术的这种自我省思即元艺术的重要指向之一,即艺术要想真正具有不同凡响的创造性、独创性,它还要对过往陈腐的艺术传统予以反省、批判,寻找、创造新的艺术语言、艺术呈现方式。正像《红楼梦》中“石头”对空空道人所表达的那样,它这部“石头所记”,要想不落凡俗,就必须“不借此套”,与陈腐的旧传统、旧文本相告别,独辟蹊径,实践一种新的艺术法度、美学原则。而这正是古今中外所有优秀的艺术所共同具有的可贵品质。
(摘编自李心峰《关注“元艺术”》)
材料二:
“元艺术”这一术语目前还没有引起学术界或艺术界足够的关注和重视。但是,不论是国外还是国内,都已有学者或艺术家提到“元艺术”这一词语。
在《易卜生晚期戏剧的复象诗学》一文中,作者分析了易卜生的一些戏剧所具有的“元艺术性”,认为“艺术家自身的‘元戏剧’,渗透着剧作家的灵魂自审与艺术自审,具有‘元艺术’的品格”。而且作者还为元艺术下了一个定义:“所谓‘元艺术’,是指作品本身渗透着艺术家对于艺术、艺术家自身的反思,在艺术本质、艺术功能、艺术家的身份与作用等问题上启人深思的艺术。”在这里,作者明确指出了元艺术的“自我反思性”,而且把自我反思的对象分为艺术家和艺术两个方面。这是国内较早对元艺术进行明确定义和解释的,但遗憾的是,作者并未继续对元艺术进行深入的分析探讨。国外也有学者认为,几乎任何现象之前都可以加上前级“元”,用来表示某事物的“自我指涉、自我意识或自我模仿”。因此,元艺术就是这样一种艺术:它可以使“我们所创造的任何一种艺术的思维过程、程序和前提都变得明确”。
所谓的“元艺术”,简而言之就是“关于艺术的艺术”,即具有自我意识、自我指涉、自我模仿等特性的艺术。在这里,元艺术之“元”,指的是“更高级的逻辑形式”。按照艺术门类的不同,我们可以把元艺术分为:元小说、元绘画、元电影、元戏剧、元舞蹈、元音乐等。每一种具体的元艺术都有各自发生、发展和变化的轨迹,各自产生的时间也是不同的。一般来说,元艺术的创作要先于元艺术的理论。具体的元艺术的创作要先于这种元艺术的命名。比如,元小说的创作要先于“元小说”这个名称的出现。在西方,元小说的创作传统源于17世纪,塞万提斯等作家的一些小说作品就显露出了元艺术性。而“元小说”这一概念则首见于1970年美国小说家兼批评家威廉·H·伽斯《小说与生活中的艺术》一文中。
(摘编自张新科《元艺术与后现代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