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院落
我迷恋月光下的事物由来已久,即使含着虚伪,也比灯红酒绿、夜夜笙歌来得真实。今夜,月华如水,银辉遍地,竹影碎摇,穿林带叶,就让我顺着月光洒落的方向,对月光院落展开一次深情的凝望。
院落的青石板路面上还散发着人间烟火的味道,但它只能在月光下以倔强的性格、静默的姿势守望。涂改院子的黑色剪影,一向是月光的权利。锯齿状的屋檐也表现得俯首帖耳,表情恭顺而生动。露宿院落的妻,当仁不让地成了月光院落的主人。劳累的鼾声夹杂着不知疲惫的蛙声,此起彼伏。恍然惊醒的她或许感到了深夜的凉意,想掀起簿被裹住身体再入梦乡,不料拉抻的却是屋檐下的一卷月光,不得不起身回屋,倒床安眠。
月光本来是比较慵懒的,它没有任何急于要完成的任务,醉卧沙场的明亮铠甲和横陈竖列的葡萄美酒,它定会一视同仁,所以它具有随遇而安的本性。月光泻入江水,就不得不与大江为伍,成就“月涌大江流”的奇观。 月光与院落相伴,则以修改院子、戏弄阴影为赏心乐事。劳作一天后的院子,是很愿意接受月光的清洗和抚慰的。衣服堆放在脚盆内,尚未晾晒,它们阴暗凹凸的轮廓,是按照月光的意愿涂抹的,它们的线条呈现出月球上环形山的形状,这种涂抹的基本出发点是为了让月光找寻到家的感觉。
院子里,妻种的兰花、刺玫、紫苏,还有一些野草闲花,在月色中显得愉悦安详。它们白天争奇斗艳的好胜心,在月光的统一调度安排下荡然无存。因为月光之色的公平仁慈,不以价值高低而对谁有所偏私厚爱,所以,一把久遭遗弃的小竹椅遍体发亮、熠熠生辉。它,为这午夜的辉煌而深受感动,热泪盈眶。它,也因此成为月光的皈依者,以受过伤害的名义,郑重地倚躺在院落一角,与心有善念的月光握手言和。
随着后半夜转凉,跌落地面的月光就开始咀嚼寂寞,同时开始艰难地搜寻墙角的一条虫,或者一只乱舞的飞蛾,希望借助它们的爬行或者飞行,重获驿动的生命。院落很静,一片月光就是所有的月光,抬头看到的是月影下的瓦楞草在风中摇摆着它的人生。还有就是长宽一致的一方月夜,像一口方井,让我仿佛看到白光之下一群打水的人和一路落下的水渍。井台边不小心洒下的井水,没有目标似的流淌,井台边发生的陈年旧事像一杯酒,不能尝,一尝就会醉,醉了就会心痛。
在父亲堆起的麦垛上望过月,在阳台上望过月,在旅途上望过月,月光下的人生透着湿漉漉的分量,又怎能轻易提得起,怎能轻易放得下?人生不能重新选择,月光少年的马蹄只是无羁岁月的一个印记,能重新选择的最多只有在一个美丽的月夜,让月光打湿睫毛、打湿发肤、打湿心灵。
安静,让院落如此美好。高层住宅的鳞次栉比、都市霓虹的意乱情迷,早已无法让明亮的月光照到城市人的窗前。在被明晃晃的城市的夜一次次刺痛心灵之后,才猛然发现:只有院落的月光,才能将善感的纸笺打湿;只有淡泊的秋天,才会在心头泛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