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书皮
潘渊之
①我“不以物喜”的境界,年过半百了,依然遥不可及。儿时更是背道而驰,别的不说,新学期发下新课本,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包书皮——找一张厚点、结实点的纸,四剪八折,覆裹住封面封底,写上书名和班级、姓名……虽无难度,却不亦乐乎,就是因为新书能让人心生欢喜。
②到了中学,欢喜心没减,虚荣心又生,有意做个文学爱好者,哪怕入门级的也好。但因地偏、家贫,渴望中的文学名著,不是见不到,就是买不起。某次包书皮,忽生一念,给语文书写上一行外文,忘了是从哪儿抄来的外国小说名,以聊慰书不能得、心向往之的焦躁,并指望引起别人的关注、赞赏。果然,语文课上,老师发现了,拿过去翻翻,指着书皮的外文,这什么?满脸通红地答,少年维特的烦恼。老师一声轻笑,欲言又止,可能是硬生生吞下一个“现挂”:来来来,告诉大家,哪个怀春的,让你钟情了?
③早年的书,纸张、工艺都比现在差得多,传阅率却极高。特别是小说,无论《金光大道》《艳阳天》,还是《平原枪声》《大刀记》,传来传去,往往缺头少尾,封皮掉了粘、粘了掉,前言、后记也无迹可寻。所以,那时人们的包书皮习惯,多是出于无奈。我最初是一切都包,后来是书好就包,再后来是必要才包。到了1994年,包完三联书店首版首印的《金庸作品集》,就啥也不包了。
④《金庸作品集》大概是我买到的最早的带护封的书。那时还不知道“护封”这个说法,觉得就是封皮,有必需的文字信息,有典雅的古画、花纹,只是没与书一体粘牢,所以我称之为“浮皮”,即浮动的封皮。“浮皮”拿掉,“固封”(固定的封皮)露脸,白底之上,唯字而已矣:封面有书名和作者名,书脊有书名、套名、卷号及出版社标识,封底则是纯纯的光板。给这套有护封的书再包一层书皮,我倒没以为多余。一则,这是用一个多月的工资换来的,三十二册一箱,既贵且重,值得一包;二则,我把“浮皮”视为正式封皮,而“固封”那“无设计的设计”,挑战了我对一套好书的想象;我甚至觉得,它还不如纯手工自包书皮更能表达对好书的尊重。
⑤如今,书是越来越贵,买书却越来越容易,书的传阅率和复读率也越来越低,而书的纸张、工艺又今非昔比,封皮不那么容易卷边、折断,甚至可防变形、抗水溅,再加上护封大行其道,除了小学生还在给课本套塑料书皮,谁还会自己动手裁纸包书呢?
⑥更何况,现在重要的问题,已不是书皮包不包,而是护封扯不扯了。
⑦前两年,买得一套译林出版社的《加缪全集》,六卷,硬壳精装。护封黑白调子,布勒松拍的那张照片占了封面的大半版:冬天里的加缪,叼着半截香烟,目光坚定,你仿佛能感受到他体内那“不可战胜的夏天”(加缪语)。取下护封,内封硬壳覆的是特种纸吧,应该不适合把外封画面原样照印,所以从简,只在封面、书脊印有该册书名和加缪签名,不过,是法文,没有汉字。摩挲着,端详着,我忽然想起中学时给语文书写外文名的尴尬事。当年包上书皮,确是要拿洋文来装的;如今扯下护封,是不是同样的效应?
⑧这层并不“潦草”的“浮皮”,扯,还是不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