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ㅤㅤ①总弄里边不知不觉笼上黄昏的暮色,一列电灯亮起来了。这时候,一个小贩慢慢地走进弄堂来,他向左右观看,顿一顿再向前走两三步。他探认主顾的习惯就是如此:主顾确是必须探认的,不然,挑着担子出来难道是闲耍么?
ㅤㅤ②走到第四弄的口头,他把担子歇下来了。我们试看看他的担子。后头有一个木桶,盖着盖子,看不见盛的是什么东西。前头却很有趣,装着个小小的炉子,同我们烹茶用的差不多,上而承着一只小锅;瓣状的火焰从锅的旁边舔出来,烧得不很旺。在这暮色已浓的弄口,便构成个异样的情景。
ㅤㅤ③他开了锅的盖子,用半边蚌壳在锅里拨动,同时不很协调地唱起来了:“新鲜热白果,要买就来数。”发音很高,又含有急促的意味。这一唱影响可不小,左弄右弄里的小孩子陆续奔出来了,他们已经神往于锅里的小颗粒,大人在后面喊着慢点儿跑的声音,对于他们只是微茫的喃喃了。
ㅤㅤ④据以往的经验,听到叫卖白果的声音时,秋凉已经接替了酷暑;扇子虽不至于就此遗弃,总不是十二分时髦的了。因此,这叫卖声里似乎带着一阵凉意。
ㅤㅤ⑤这声音又使我回想到故乡的卖白果的,比上海的卖白果的叫卖声有味得多了。故乡的叫卖声差不多成为儿歌,我小时候曾经受教于大人,也摹仿着他们的声调唱:“烫手热白果,香又香来糯又糯;一个铜钱买三颗,三个铜钱买十颗。要买就来数,不买就挑过。”
ㅤㅤ⑥上海卖白果的叫卖声之所以不及我故乡的,声调不怎么好自然是主因,而弄堂中欠静寂,没有给它衬托,也有关系。弄堂里的零零碎碎的杂声,弄堂外马路上的汽车声,工厂里的机器声,搅和在一起,就无所谓静寂了。哪怕是神妙的音乐家,在这境界中演奏他生平的绝艺,也要打个很大的折扣,何况是不足道的卖白果的叫卖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