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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花朵
陈美
开学第二天,我就认识了她。
认识她,是因为她在练习本的封面上,用艺术字体写上了我昨天课上讲的一句话:命运咬了我一口,我把它当成了亲吻。
她,不是天生丽质的那种,黑黑的,瘦瘦的,长长的刘海,眼睛大而亮,不漂亮,但耐看。
看得出,她很乐意亲近我。远远的,见了,就拼命地挥手;下课了,借故一两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需请教,跟我说些话。
终于,放学后,她坐在我办公桌的对面,托着腮,看着我,傻笑着。
想跟您说件事,可以吗?
很高兴,你能信任我。
您知道我的刘海为什么那么长吗?你瞧
她撩起刘海,我看见她的左前额上有一块小铜钱那么大的黑疤。然后,她向我诉说小时候的经历——
“瞧,那黑乎乎的是什么?”一个小朋友指着我额头上那块黑色的胎记大惊小怪地说,“真难看!”“是啊,是啊,叫人呕吐。”另一个小朋友随声附和着。
我像被胶住了一样,不知所措。我恨妈妈为什么要生我,生我又为什么要在我的额头按上这个东西!我一边哭一边跑,回到家,躲进卫生间,拿起剪刀,对着镜子边哭边剪刘海,我要把那胎记遮掉。满地的落发,一如我碎了的心瓣。
“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了。”我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哭着。“傻孩子,”妈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说,“你知道吗?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胎记,有人说这是你到人间时,命运在你的头上抚摸了一下,我想你注定是与众不同的。”“真的吗?”我听了,不禁破涕为笑。
您在给我们上的第一课上说“命运咬了我一口,我把它当成了亲吻”,我喜欢极了,就跟妈妈说的一样。
“老师,你看,这上面还有毛呢。”看着她纯真的笑脸,我很是欣慰,她有一个睿智的母亲,生活的乌云飘来,被爱的阳光瞬间驱散,生命的天空不曾黯淡。
我告诉她,这样的疤痕,老师也有。
小时候生病,经常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用我母亲的话讲,倘若把看病的钱换成铜板,怕是我挑不动的。后来听说中医药熏,效果不错,母亲便下决心带我去看。医生说,恐怕留痕,你考虑考虑。母亲说,女孩子不会裸背的,就在肺部熏吧,颈前就免了,青春期,这是治疗的最后机会了,否则,这毛病要生根了。母亲很是用心,回家后,给我熬鱼汤,吃了让伤口发,把肺底的毒素吸出来。忙完一天的活,母亲让我半躺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地揭开药膏布,用棉絮来回地拭,再换上新的……我的咳嗽终于好了。
读师范三年,我都没去过集体浴室,我怕同学看到我背上的疤痕。
工作后,外出旅行,我没泡过温泉,我没游过泳……
前不久,我去做身体,美容师惊喜地叫起来,姐,你的背上怎么有花啊?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出来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它当作生命的瑕疵,羞于见人,我从来没有想到这竟是好看的花。
生命的花!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曾经读到一篇采访,那位智慧老人在采访中笑着说,早年车祸在她脸上留下的伤疤,
如今成了美丽的酒窝。当年失意的骨折,已改写成了诗意的人生存折。
原来,胎记,这生命的疤痕是我们向人生注册时的商标。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标志。
心中有美,眼中有花啊。
生命的缺憾,一旦得到怜惜,可以升华为傲视群芳的奇葩。我们都享受到了灵魂受宠的滋味。
临别时,我拥抱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宝贝,我们都是命运的宠儿。”
第二天,她剪短了刘海,远远地,举着头,向我笑。
(选自2019年3月《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