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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
黄咚咚
那年我23岁,刚从学校毕业,在北京一家小型杂志社做小编,工资微薄,诸事不顺,一种莫名的孤独与无助时常萦绕心头。
临近年关,还是要回家过年。我省吃俭用,总算节余下来几千块。我把钱取出一部分,准备回去孝敬爸妈。
爸妈在老家经营一家小饭馆。店面开在镇上的小学门口,主要卖包子、馒头,中午兼卖些家常小菜和米饭。因为主要顾客是对面学校里的学生,所以饭菜价格都很低,利润非常少。
我记得有一次回家,无意间听到父母闲聊,说最近面粉又涨价了,本来一个包子还有一毛多的赚头,这下可能连赚一毛钱都够呛。
每个赚几分钱!他们每天凌晨三四点起来和面、发面、揉面,一个个拧下来,剁馅儿包好,守着灶火一屉屉蒸好,六点不到就开门。迎接第一波打着手电走路的学生和到镇上早市摆摊卖菜的小贩,一直到下午学校放学,小贩收摊,才能收拾碗盘,稍事休息。为了节省成本,爸妈没有另外请人手,两个人经常忙得一天下来都没有机会坐下来。而我每年几千块的学费,全是这一个包子赚一毛多,一个馒头赚几分钱攒下来的呀。
我当时一下红了双眼,悄悄别过身,从他们身边默默走过,回到房里才让泪水落下来。
那天,我把从银行取出的钱搁背包里放好,骑车去邮局,途中等了两个交通灯,依稀感到有人在推搡我,正值下班高峰期,不等我回过神,我已身不由己地连人带车被推搡着向前了。
到了邮局,我赶紧把车停好,赶到柜台,准备拉开背包把钱拿出来。背包的拉链是开着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怀着残存的侥幸心理往包里掏了掏,钱已经不见了。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就冰凉了,大脑一片空白。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骑回住处的,失魂落魂般,只觉得一路上风吹在脸上,冷得彻骨。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无助与懊恼淹没了我。沮丧,难受,我甚至一下子不想回家过春节了。
第二天,我便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里我告诉妈,今年的票不好买,单位又正好安排了我值班,今年就不回去过春节了,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我再找机会回去。
其实,我已经早早地买好了车票,小小杂志社也压根儿不需要值什么班。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说不回家过年,电话那头好像愣了愣:“哦,妈知道了,那你也要买点好吃的,找同学或同事一起过,不然一个人多冷清。”
“好,你和爸爸也吃好喝好,过个好年。”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呜呜地哭了出来。
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你妈一早天没亮就坐班车出门了,昨晚收拾了一晚上,说要到市里坐火车去北京看你,跟你一起过年。
我惊呆了。
那时我们那里并没有直达市里的长途车,从镇上去市里,得转上好几趟车,转的车也不能直达市里的火车站,而是到市里的长途站,然后再从长途站转车才能到达火车站,到了之后还得在拥挤的春运客流中排队买票,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能买到哪一天的。何况,她只上到小学二年级,识字非常有限,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出过门,我简直不敢想。
三天后,我在北京西站出站口的人山人海中,远远的寻到了她——我的妈妈,脸兴奋得发红,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套着一件弟弟退伍后带回家的褪了色的军服,挎着一个领大的迷彩旅行袋,不用说,里面肯定装满了我爱吃的腊味、腌菜、腐乳、炒豆子,干豆角,地瓜条……
她的女儿说今年不能回家过年了,她便在严寒的年关奔波了三天两夜,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赶了两三千里的路,把故乡搬到漂泊的女儿身边来,把年味搬到她朝思夜想的女儿身边来。
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她立在那儿,深深地舒了口气,疲惫的脸笑成了一朵花。而在我的心里,扑簌簌的眼泪已经流成了一条河……
就在那个春节之后,妈妈从北京回到老家不久,就因突发脑溢血,在四月里去世了。而妈妈跋涉千里赶来陪我度过的那个春节,成了我今生最后一个与她共度的春节。
从此以后,我永失了这世间最爱我的人,也永失了我心底的故乡。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