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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的黄沙古道
倘若提及黄沙岭,想必鲜有人知。但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则近乎家喻户晓。这条从南宋走来的古道,因了辛弃疾的这首词而得名,成为江南一个美丽的注脚。黄沙古道是古时从上饶通往铅山石塘的必经之路。辛弃疾四十三岁那年,被谏官弹劾,惹得龙颜大怒,罢官,携家在信州上饶定居。
辛弃疾被迫离开战场,由一个抗金英雄改行当专业词人。这期间,辛弃疾常往返于上饶和铅山,写下有关上饶的词,多达两百首。可见,上饶是个多么有气场的地方。一个文人的气养足了,胸襟开阔豁达,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沿着上饶黄沙村出来,徒步数里,人烟逐渐稀少。山涧如一把天工神斧,凭空将黄沙岭斫为两半。山岬摆着形状不一的造型踅进山的皱褶里,给山平添了几分森严。流水潺湲,泠泠作响,让人想起古琴的声音,但绝不是古筝。古筝俗了些,是高朋满座用以表演助兴的热闹。古琴则不然,是独坐幽篁轻拨琴弦,弹奏一曲寻觅知音的绝响。
读辛弃疾与陈亮,或与朱熹,或与陆游等人的唱和诗词,总觉得辛弃疾是值得朋友推心置腹的。可以与他一起对雪煮酒,一起泛舟九曲,一起穿行松林,谈谈“富贵千钧如发”,谈谈“玉女峰前一棹歌”,谈谈铁马金戈梦——旁逸斜出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这样真诚的辛弃疾,真是可爱至极。
路愈加崎岖,进入山石古道,山涧全被寒芒和灌木丛覆盖。野草贴着地面向路中央蔓延,仿佛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横冲直撞,霸道地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小心避开,脚踝依然被剐出许多道血痕。山里露水重,轻轻蹭一下,裤脚便被露珠沾湿,走起路来格外笨重。艰辛和疼痛,在很多时候,一直像人生设置中的隐喻,喻示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踏向远方的路上,总是充满曲折坎坷。
山上树木极多,一棵挨着一棵,整个树透着静气, 迥异于城里的树木。每一棵树都沉得住气,不懂得谄媚天地,也不懂得取悦他人,淡定地发芽、长叶、开花、结果。久居城市,繁忙的工作和生活常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历经沧桑的草木,都有一股倔强劲,即使被忽视,被践踏,也会拼全力绽放人生。它们是一个个智者,指点我们的迷津。
起用、晋升、贬职、隐居,起起落落,贯穿辛弃疾的一生。辛弃疾和苏东坡一样,共同演绎宋朝的悲怆。两人虽身处逆境,却总有一股浩然正气,促使他们不断地探索人生的真谛,从而让自己“光风霁月,高高超越于蝇营狗苟的政治勾当之上”。林语堂《苏东坡传》中写道:“从他的笔端,我们能听到人类情感之弦的振动,有喜悦,有愉悦,有梦幻的觉醒,有顺从的忍受。”辛弃疾何尝不是如此。两人都是豪放派的词人,在词中有交集, 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苏东坡在参佛悟道之中,秉性更趋于温润敦厚。他尽情享受人生,过着随遇而安的快乐生活。
辛弃疾毕竟是以武起事,是真正的勇士,敢于为屈辱的南宋发出慷慨的怆痛呼喊,有一股平常人不可企及的燕赵侠士之气。辛弃疾的心里住着千军万马,随时脱缰策马奔腾,气吞山河。他的灵魂在忧国忧民中苦苦地挣扎,有壮志难酬的长叹之意。
古道蜿蜒,犹如龙脊。越往上走,草越茂密,没人膝盖,无处下脚。行至半山腰,见有一座凉亭,专供行人歇脚。石块垒就,墙体的石灰剥落,漫漶着黄色的水渍,东一块,西一块,让行人窥探到时间的方向。数百年来,古道朝迎暮送了多少纷沓而至的身影?漫漫长路,一座凉亭,抚慰了多少旅途中孤独落寞的心?
南宋的某个夏天。当夜幕降临,各种属于白昼的声音都在黑暗中消失。踢踏踢踏,远处传来马蹄声,敲破夜色的沉寂。一轮明月悬挂在空中,很低很低,几近挨着黄沙岭。虫鸣次第响起,月光洒下缕缕清辉。良驹甩了甩长长的鬃毛,嘶鸣数声。辛弃疾站在山岗上,轻抚马背,高大的身影被月色浸染成一座圣洁的雕像。
辛弃疾沿着司南的指向,由北至南,从故乡到异乡,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乡野,自始至终都在经营一个精神国度,让后人在接受宋词文化浸润的同时,也沿着孤独者的光芒前行。我想铅山人是懂得这个怀有赤子之心的爱国词人的,他们在为辛弃疾建立雕像时,让他永远面朝北方。
山道幽静,落满阴凉,陡坡下去,七星桥横在清澈见底的溪水之上。一棵古老的枫杨默默守在桥边,像是在等待故人。桥的四周,长长的藤蔓缠着一个个充满古意的诗句。回想一路的景致,意兴盎然,不由得脱口吟道: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取材于王俊同名散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