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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大师,甘为“匠人”
——追忆著名翻译家、《英汉大词典》主编陆谷孙
孙丽萍
词典是一个民族文化的基石与抵达其他文化的桥。正是在这个少有人喝彩的领域中,陆谷孙先生投入40余年,浑然忘我,一生只做一件事-与时间赛跑编词典,用生命诠释了何谓学术界的“匠人精神”。
1970年,陆谷孙被“发配”去编典,由此参与《英汉大词典》的筹备和编写全过程。编词典的冷板凳太难坐。陆陆续续,最初一起编《英汉大词典》的108人,高考、考研、出国,几乎走光。唯有陆谷孙把板凳坐穿,且坐出了滋味。
1986年,陆谷孙出任《英汉大词典》主编,承诺“一不出国,二不兼课,三不另外写书”,全身心投入,其中甘苦难对人言。直到1991年《英汉大词典》大功告成,陆谷孙才幽默地表示,自己终于得以“痛快地睡了一觉”。1500万字的《英汉大词典》,是中国学人独立研编的第一部大型综合性英汉词典,更被选入联合国必备工具书。
一遇词典误终身。2000年,朋友鼓励陆谷孙效仿林语堂、梁实秋等前辈编纂英汉、汉英工具书并举。考虑到全球兴起“中国热”更要汉英词典,陆谷孙又“自讨苦吃”启动了《中华汉英大词典(上)》的编纂工作,历时15年,直到2015年这部词典才宣告完成。这是一部“重磅”工具书,它内容兼收并蓄,例证亦庄亦谐,从中医穴位到阴阳八卦都以英文详尽诠释。学界认为,它深度打通中英两种文化,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编词典,是窥一斑而见全豹,其中处处可见文化态度和价值观。陆谷孙是英语痴人,深爱莎士比亚,却也为中华传统文化醉心。他编纂的词典“简繁兼顾”。他编词典,态度民主,包容并蓄,尽量不用一锤定音式的单一答案,而是把众多实例收录其中,让人对词语的色彩感受深刻,但他态度鲜明,拒绝让词典成为“网民的涂鸦场”,“小鲜肉”“直男癌”等词语,他坚决不收。
长期研究莎士比亚的陆谷孙,是外国文学的“知音”,但他要求学生热爱母语:“在学好英语的同时,一定要把汉语作为维系民族精魂的纽带。”他时常为学生朗诵杨绛先生的一段文字——“我们爱祖国的文化,爱祖国的文字,爱祖国的语言。一句话,我们是倔强的中国老百姓”。
陆谷孙说,翻译是从一种文字出发,去“抵达”另一种文字的彼岸。他的学生说,
先生内心深处的治学理想,是从另一种文化抵达中华文化,擦去中华传统文化上的灰尘,让它们映照世界。
陆谷孙先生淡然拒绝了“泰斗”和“大师”的美誉。他的一生,不当挂名编委白拿稿费,不出席商业活动和荣誉颁奖典礼,幽居斗室,皓首穷经,琢磨中英互译的美妙,其乐无穷地编纂词典。
陆谷孙先生最为享受的身份是“教书匠”。复旦大学数千名研究生评选“十大杰出教授”,陆谷孙先生以最高分位列榜首。每逢他上课讲莎士比亚,四面八方赶来的学生如同盛会。而陆家的餐桌,也是另一个传递人文思想的所在,格外令学生们留恋。早在一两年前,陆谷孙先生开始交代后事,自己珍藏的书籍和存款,不仅留给子女,也留给学生。
当时代很浮躁的时候,先生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宁静,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知道自己的文化担当与使命。陆谷孙先生不愿做大师,他乐为“匠人”,对这样的精神贵族,最好的写照便是哈姆莱特的“身虽囿核桃,心为无限王”。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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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年把全部心思和精力都用在《中华汉英大词典》上了。一个七十多岁的人,每天对着满稿纸密密麻麻的中英文,真是太辛苦,可是他乐在其中,常常说起他想到一个对译中文成语、典故的绝妙英文表达,就张开嘴大乐,对于英汉之间的“转换”,他真的乐在其中。
(摘编自葛兆光《悼念陆谷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