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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辈梦
小时候我发疯一样想成为大人,做长辈,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拥有各种权利:可以有装秘密的抽屉,带着暗锁;钱袋里永远不会是空空的;可以竖起指头同小孩们谈自己的高见。特别想当的角色是妈妈,因为妈妈能决定孩子星期天去哪儿,能随便开食品柜,能戴戒指、穿丝袜,能同爸爸一块儿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这些都是我梦想的事。
我没找到过教人做妈妈的书,可是我在这方面有些天赋。最初,是做了布娃娃的妈妈。那个布娃娃叫阿婷,圆脸红裙,我会给她编八条小辫子,乍一看,就像头上排了电线,还用彩纸给她做过一条披巾。可惜摆弄多了,她的胳膊掉了,再后来头也不知去向,变成个无头独臂的怪胎。阿婷消失后,我再也不想要布娃娃了,觉得意思不大,因为布娃娃太省事了,不需要催她快把汤喝光,也不需要叮嘱她别睡懒觉、别忘了带手帕。一天,住在我家楼上的小燕来求我给她编小辫,我突发奇想,说给她当一小时的妈妈。
小燕那时候就和我很谈得来,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她爽快地答应了,像真的一样,一口一个“妈妈”地叫,但在这亲爱诱人的称呼间加入了许多新要求。
“妈妈,右边的辫子重编,太高了。”
“妈妈,把你的紫色蝴蝶结给我用用。”
“我口渴得很,妈妈,有没有酸梅汤?”
“你手太重了,怎么搞的?妈妈连这都不会做!蝴蝶结皱了。”
我这一小时的实践吃足了苦头,让这娇“女儿”指挥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她刚想让我洗盛酸梅汤的茶缸,我跳起来大叫:“时间到了!时间到了!”
我怂恿小燕也当一小时的妈妈,想让她也尝尝被使唤的滋味,不料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一辈子不做妈妈,我怕小毛头撒尿。”
正说着,妈妈回来了,她打量着乱糟糟的房间,立刻卷起袖子去洗盛酸梅汤的茶缸。小燕暗笑,说:“还是做女儿好,做妈妈太辛苦。”我怪她太懒惰,正巧妈妈问:“谁把茶缸磕掉了一块搪瓷?”
“不是我。”小燕说,其实是她刚才做女儿时发脾气用力在桌沿上敲了一下,她见我想开口,抢先一步说,“弄坏时你是妈妈,全怪你。”那破坏缸子是妈妈的爱物,可她却没有大喊大叫发脾气,就因为她是妈妈。
从那天起,我就不再急巴巴地做长辈梦了,情愿不穿丝袜,情愿只是用锡纸做一个假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