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无中生有的吻》,回答各题。
无中生有的吻
那一天,我向父亲努了努嘴唇,示意一切都妥帖了,他可以转身回去了。
四年后,我学成归来。四年南来北往,父亲只第一天送过我,我也很少写信或打电话回家。他只管寄出汗水里掰出的生活费,我也只管花光它们。
但这一天,他老人家既高兴又激动不已,我也是。
我和父亲,坐在黑白电视机前,他爆火子酒下着生花生,我不时看他爆火子酒下着生花生。任电视里面花样百出,只顾谈笑,追忆,展望。
父亲只好这口爆火子酒。他有一种咯血的病根,在大山里这种病是要死人的,亲族好友都规劝他上大医院看看,但他想:农民挣个钱不容易,得处处计算着,才能勉强度过年终。
为这天杀的病,父亲不信医生,不信僧巫,只信了天。说是只要心头有个这样的念想,病就自然跑掉了。他说的这个念想,生为人子,我是知道的。
母亲看见父子俩这般和谐,也很欢乐,半带嗔嫌地说:唉哟哟,平日里装冤家赌气,现在呐,好似隔天隔地才见的铁杆朋友呐!
切切切!女人家边边上凉快去。父亲难得地顶撞了一下自己的婆娘。
我儿呀,那次呀,那次我送他,还像电视里头一样,给了他老汉几一个,一个飞吻呐。父亲捂着半边脸,脖子一扭,咯咯地笑了三两声,像害了羞的姑娘。
羡煞你,美煞你——父亲没完没了,挑逗不知道啥子是飞吻的母亲。
而此刻,我的心里,是的!真有一坨什么掉了下去。我的全身都在发热,无数个毛孔张开了——我努力回想,搜索着记忆中那帧唯一的老父送儿图。
父亲拎着土鸡蛋,身披舅舅送他的半旧军大衣,脚踏高帮草绿布鞋,嘴叼山烟锅。他很少明白城里事,我做什么他只是紧跟身后,不说话,不搭手。
班车到了。我起身。没言语。接住父亲的土鸡蛋……
班车启动了。我坐在靠窗处。看见父亲立在那里,叼着山烟锅,空着手。当时,好像还有一丝风吹过,弄散了他吞吐的烟雾……
这时,我向父亲努了努嘴——
啊呀!我不禁叫出了声,眼眶有些热,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等我转过神来,父亲已经斟,上第二小杯。他的脸腮又红又亮,眼睛少了许多浑浊,声音也更加洪亮。他不住地看看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陷入无限的自我陶醉之中!
母亲又来插话,说话时只看着父亲,好像是一种代言。她说,你老汉儿,自从你考上中师,就抖擞起来了,每顿饭非三斗碗不下桌,跟初春青草满坡时的小牯牛有个比,一天胜一天地壮。
现在我才知道,父亲的那种病,农村里头叫劳累病,主要是因为劳动繁重加营养不良所致。
这使我更感到愧疚不已。
父亲错把儿子冷漠的努嘴,当成包治百病的热吻,四年来一直敷在身体里最不安的地方,
依赖着,念想着——
如此,我这个儿子本身就能够,为父亲做很多漂亮事情呢。他的要求和需要那么简单,或许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飞吻,甚至不需要儿子用一点点心血做代价,他就会高兴,就会健康,就会觉得希望明亮,生活幸福。
就像这个四年前的飞吻——一个让父亲想当然的无中生有的飞吻,就是大山一样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