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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纸
①这是一张洁白的A4纸。
②远远的,我就看见它躺在走廊尽头的地上。开始,我以为是透过窗子投射在地上的一片阳光,近了才知道是一张白纸。我经过那里时,已有无数人经过它的身边。我俯下身捡起这张白纸,轻轻掸去灰尘,放到背包里。我对空无一字的白纸,历来就有一种惜爱的心情。就像一位乡下的老农,只要看见地下有洒落的谷粒,便会情不自禁地弯腰拾起来一样。
③其实,我的家乡也造纸,纸叫竹纸。家乡多竹,漫山遍野,那竹高入云端,粗若胳膊,是造纸的上好材料。造纸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春天,将嫩竹砍下来,锯成一段段,放进巨大的石灰池中浸泡数月,然后用石臼捣成竹浆……一道道繁琐的工序之后,方成了一张张厚实的竹纸。用独轮土车运到湘阴县城,装上船,下湘江,过洞庭,在长江的某个麻石码头搬上了另一个城市。
④纸的稀缺,成为我们那个时代的痛,尤其是可以书写的白纸。
⑤年少家贫,读书用的本子都买不起。学校发的几个作业本,珍惜得如同过年的新衣。为了能充分利用纸张,字写得像出洞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不留丝毫空白。老师也同情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小学四年级时,教我们语文的是满头银发的曹老师,她从来不把她的评语和分数写在空白的地方,那红色的评语就写在我们的作业上,红字叠着黑字,黑字护着红字,字迹清晰,历历可见。老师用心良苦,她不想用她的文字占据我们好不容易节省下来的空白,多一行空白,便能使我们的铅笔有可以涂鸦的地方。这就像一个老农,想方设法开拓出每一寸土地,留与子孙耕耘。
⑥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的时候,纸依然稀缺。读初中的我竟然在省级刊物上接连发表了几篇小小说,乡文化站的站长乐颠颠地跑到我家,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我脱口就说:“纸!我需要写文章的草稿纸!”站长一愣,良久才说:“我想想办法。”
⑦站长很讲信用,不几天就给我捎来一大卷纸。打开一看,尽是一些红红绿绿的标语纸。站长有些歉意地说:“乡里也缺纸,这是我找宣委讨来的标语纸,背面还是可以写字的。”
⑧真正拥有方格稿纸,是我到了上海。那已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了,我在南昌路的上海科协做临时工。卧室的隔壁,是《世界科学》杂志社。说是杂志社,其实就是在科协车库的楼顶上搭起的两间活动板房,几个编辑一起拆信看稿。通往楼上的楼梯间,堆满了新出版的杂志和模板。一次,我意外发现几大捆稿纸,这可是正正规规的稿纸啊,白底蓝线,四四方方的格子,每页刚好300格。我喜出望外,因为和编辑们熟悉,名正言顺地拿走了大概50刀稿纸。这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后来我的长篇小说,就用了其中的十几刀稿纸。
⑨以后的日子,纸便不再稀缺了。但或许是穷怕了,一看到那洁白的纸,我便情不自禁地收集在一起。儿子寒暑假之后,丢弃的作业本一大堆。卖废品之前,我总是一本本仔细搜寻,从中找到那些还未用过的纸张,用小刀裁下来,附上封面,用订书机订成一个个本子。这种本子,儿子当然不屑一顾。我自己留着,闲暇时想起什么好的语句,或者是看到好的诗歌,就顺手抄摘在上面。我写稿依然喜欢在纸上写,看着黑黑的文字在笔尖流出。我仿佛觉得,笔,就是一个仓库,纸,就是晒谷场。
⑩回到家里,我取出白纸,端端正正地央在我的草稿本里。我凝视着这张白纸,端坐良久,思绪像春天里袅袅升起的春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