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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者(电影文学剧本)节选
阿来
一 珠峰 白天
春天来到。
蓑羽鹤向北飞行,在回返青藏高原的路线上。
前方,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峰珠穆朗玛巍然耸立,横亘在天际线。
蓑羽鹤平展开翅膀不断盘旋。它们在等待风,等待上升气流。
蓑羽鹤阵随着热气流盘旋上升。
鹰隼攻击,体弱的蓑羽鹤被击落,雪地上血迹斑斑。
鹤阵依然井然有序地上升。
紊乱的气流袭来,把几只体弱的鹤压下去,跌落雪坡,它们对着上升的鹤群哀哀鸣叫。
鹤群依然上升,顽强地上升。它们终于飞越了珠穆朗玛峰,发出欢快的鸣叫声,顺风滑翔,飞向苍茫无际、一马平川的青藏高原。
二 珠峰峰顶 夜
一九六○年五月。
凌晨四点。狂风稍息,光线昏暗。
三个人沿着山脊向上摸索前行。
前面两个人被结组绳上最后那个人牵绊住了。
队尾那人弯着腰粗重地喘息。
最前面的王五洲摘下氧气面罩,问身后的多杰贡布:“怎么不走了?”
多杰贡布挥了挥手中的冰镐:“曲松林在休息。他脚冻伤了。”
多杰贡布拉拉结组绳,弯腰喘息的曲松林嗓音嘶哑:“我找不到脚了。还有多远啊?”
王五洲:“再坚持一下,从第二台阶上来都四个多小时了,应该快到了。”
曲松林:“我要准备摄影机了。”
曲松林从背包里拿出摄影机,再重新把背包背上。
王五洲抖抖结组绳,重新迈开了步子。多杰贡布紧紧跟随。他的眼睛因为雪盲,看不清路。他必须让自己听得见王五洲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
曲松林重新迈开步子时,趄趔一下,身体倒地,他惊呼一声,顺着冰坡迅速下滑。
王五洲听到这声惊呼,下意识地把冰镐猛一下插进身前的冰雪中,并将整个身体扑了上去。
曲松林继续下滑,绷直的结组绳猛然一顿,王五洲手下的冰镐险些被拔了出来。
多杰贡布也被绳子拉倒。他倒下时,奋力扑在了王五洲身上,两个人的体重,才使松动的冰镐又插回了地面。
曲松林一只手紧抓着摄影机,头冲下挂在悬崖边缘。
上面传来喊声:“抓紧绳子,不要松手!”
曲松林嘶哑着嗓子:“把摄影机拉上去,不要管我了!”
“不行,老曲,坚持住!”
“我不行了。你们两个一定要上去啊!”
但结组绳紧紧地绷着,曲松林一手紧抓摄影机,另一只手试图解开拴在腰间的结组绳,却怎么也解不开。何况,要是绳结解开,摄影机也会同他一起坠落深谷。
“曲松林!曲松林!”上面又传来了喊声。
曲松林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想死都不行啊!你们拉吧。”
但是,无论上面怎么用力,绳子都纹丝不动。
王五洲让多杰贡布把稳冰锥,自己顺着绳索,在冰坡上摸索而下。原来,是保护绳深深地嵌入一道岩缝中,紧紧卡住了。王五洲试图把绳索从岩缝中拉起来,但没有丝毫作用。
曲松林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条绳子从上面悬垂下来,在曲松林面前摇摆。
曲松林试图把摄影机绑上,一只手不行,但悬坠在半空中的他又无法腾出两只手来。
王五洲:“老曲,抓住绳子!”
曲松林:“摄影机怎么办?”
王五洲:“人重要还是机器重要?!”
曲松林用尽力气用脚在陡峭的冰面上踢出一个支点,支撑着身体尽力向上。终于接近了王五洲。他把摄影机推到王五洲手边,王五洲不接。王五洲把绳子递到他手上。
曲松林:“队长说过,摄影机就是性命……我们要用摄影机证明中国人登上了峰顶。”
王五洲:“没有人,怎么登上峰顶?老曲,十几个人冲顶,死的死、伤的伤,眼下就剩我们三个人了,不上去,对不起他们啊!”
曲松林:“为这机器,已经牺牲一个同志了!”
王五洲:“多一个人,就多一分登顶的希望。我是代理队长,我命令你扔掉机器!”
曲松林松手,腾出手来抓住绳索,摄影机滑落坠下了深谷,发出巨大的回响。
当他脱离危险时,三个人都倒在了山脊上,什么话都没有,只有粗重无比的喘息。
王五洲翻身起来,又手持着冰镐继续前进了。
好一阵艰难的攀登,意识模糊、反应迟钝的他们只是在机械地挪动脚步。
终于,上坡的路从脚下消失了。
多杰贡布和曲松林也都爬上了峰顶。那就是一块两米见方的冰雪地面。
“真的上来了?”
“真的上来了!”
“我们登顶成功了?”
“我们登顶成功了!”
三个人拥抱到一起。
虽然没有人会看见,但他们仍然展开了五星红旗。风中,旗帜猎猎振动,三个人齐声呼喊:“万岁!祖国万岁!”
王五洲想起来:“队长他们还在下面。”
多杰贡布举起信号枪,一颗、两颗、三颗。三颗红色信号弹升起,燃烧,下坠,熄灭。
多杰贡布用冰镐把冰雪刨开,下面是岩石。王五洲摸索到一道岩石裂缝。他用冰镐把岩缝再扩大一点儿,然后把五星红旗卷起来,塞进岩缝。王五洲又把耗尽了电池的头灯取下来,也塞进岩缝。三人合力用碎石和冰块把那个岩缝封起。
王五洲:“记住这个地方。这些东西可以证明我们登顶成功。”
天边出现了早霞。霞光艳红,如旗帜一般,如血一般,渐渐把东边的天空铺满。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