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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的距离
伊塔洛·卡尔维诺
据说,从前月亮离地球很近,是海潮一点一点把它推向远方的:月亮在地球上引起的海潮使地球渐渐失去了自身的能量。那时月亮就在我们头顶上,奇大无比;而海潮呢,月亮压低时就涨潮。海潮高高的,月亮只差一丁点就要被海水浸泡湿了,顶多也就差几米吧。难道我们就没有想过到月亮上去吗?只需划着小船到月亮下面,支上一架木梯就能爬上月亮。
月亮离地球最近的那一点是金礁湾。我们划着舢板,到达那个海城。船上有我、武贺德船长和他的妻子、我的表弟等人。那几夜,海面极其平静,银光闪闪,如同一池水银。
我们的工作是这样进行的:我们在船上带了一架木梯,一个人扶着梯子,另一个则爬上去,还有人划桨,把船划到月下,站在梯子顶部最高一层横栏上平衡直立,只要伸出胳膊,正好可以够到月亮。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如何徒手登月。在这种登月的跳跃中表现超群的是我的表弟。他像是要翻跟头一样,低头蜷身,靠手撑月面的反弹力腾空而起。我们从船上看他在空中翻跳起来,真像要用双手擎起月亮这个巨球。直到他落到我们上方,大家才能把他拉回到船上。
在金礁湾的那些夜晚,我们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快活,就好像脑壳里面不是大脑,而是一条鱼,一条受月亮吸引而浮上来的鱼。我们唱着,叫着,闹着。船长的妻子弹竖琴,琴声甜美,悦耳动听。
每个月,地球的这个卫星刚一离开金礁湾,我的表弟就进入沉闷无言的境地,只有到月亮接近时他才快活起来。然而,他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月亮的轨道在变化吗?我们谁也没有对此有过疑问。也许只有他在朦胧中知道些什么,预感到将要告别月亮。那夜肯定是有些不正常:海面很柔和,好像月亮的磁力不再发生作用了。连月光也不同于其他满月之时,好像在黑色夜幕中变得更浓了。在月亮上面玩耍的其他水手发现了正在发生的情况,向小船投来惊慌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月亮远离地球而去了!”喊声未落,月亮上露出了我的表弟,他并不惊慌,而是像以往一祥翻个跟头,在月亮和地球之间停顿了一会儿,其他水手都和他一样翻个跟头,相互抓住形成一团,一起向地球引力区前进,扑通一声落入海里。
一同在月亮,上的还有我和武贺德夫人,我爬到引力区,想伸手过去让她抓住,但我头顶到海面的距离不再是先前那么近了,天空像个无底深渊,只有星星越来越多,这使我陷入无比惊恐和头晕目眩之中,我不能动弹。就在那时,武贺德夫人和我留到了月亮上。
漫长的一个月开始了,月亮缓缓地围绕着地球转动,在这个悬在空中的星球上,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海岸,而是其深无比的汪洋大海、炽热的火山砾形成的荒漠、冰川覆盖的陆地……月球毫不间断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而我只是在想念地球,是地球使我们每个人成为自己而非他人而站在这个远离地球的地方,我自己似乎不是原来的我,我渴望回归地球,担心会失去它。
月亮完成了它围绕地球一周的旋转,我们又再度回到金礁湾上方。当我认出这个熟悉的海湾时,真是惊思万状:即使我作出了最悲观的预想,也没料到它会因距离加大而变小到如此地步。我的伙伴们在那一湾水面上又划船过来了,他们没有带梯子,因为实在是用不上了;就在此时,一条船开始伸出一支长长的竿子。要竖起它来需要非常缓慢的操作,因为竹竿很细,操作中的抖动会使它折断。这种操作要有很大力气,而且要技艺精湛,才能使所有的重力垂直,不让小船倾斜失衡。
看啊!这竹竿的顶尖果真触到月球了!我们眼见它探过来,戳到月球表面,并且停顿了片刻。我认出来了,是我的表弟,只能是我的表弟!月亮就在竹竿上,仿佛是在靠他支撑保持平衡。我们发现,他施展出这种才干绝无任何其他目的,甚至可以说是要把月亮推开,把它送上更远的运行轨道。这就是他,他不会接受违背月球的本性、行程和意愿的观念,如果月球现在要远离地球而去,他是在享受这种远离,如同当初享受它的临近一样。
面对这一切,我们该作何反应?武贺德夫人选择留在月亮上面,她并没有向竹竿迈近一步,只是举起竖琴,拨动起琴弦来。而我太想念地球了,竹竿刚一触到月球,我就跳上去抓住了它,立刻感受到一种回归地球的命令对自然力量的控制。我顺着竹竿爬到某一点就不再需要用任何气力,便被地球吸引着头朝下跌落,竹竿折断了,我也落入海中。
回归地球是甜美的,重返祖国是幸福的,但我却为远离月球而痛苦。现在。月亮变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远远的银盘,而只要天空中有月亮出现,我的目光就投向它,每逢月国就沉浸其中。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