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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①很多年前的一天,夕阳西下的黄昏,一个长胳膊长腿的瘦高女孩蜷坐在老屋的门槛上。她穿着毛蓝布长裤,紫花小褂,额前的刘海儿整齐而又浓密。她拱起的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小说,是那个年代风靡全国的长篇小说《野火春风斗古城》。
②那个黄昏,她的姨娘风尘仆仆从长途汽车站出来,一路打听找到了她家的门。姨娘的身影遮住女孩眼前光线的刹那,女孩迷蒙地抬起头来,竟没有丝毫的惊喜,把膝盖上的书页合上,让姨娘看清封面,然后问出一句话:“你看过这本书吗?”
③这个蜷坐在门槛上的女孩就是我。那年我7岁,读小学二年级。
④在我长大以后,姨娘不止一次地提到这件趣事。姨娘笑着说:“蓓佳这个孩子真是书痴啊!见了客人竟不知道招呼问好,倒把她看的一本书举着考我。”
⑤姨娘由此断定我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⑥的确如此。30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依然是一个不善交往、每到公开场合便觉拘谨的蠢笨的人。书本让我的精神世界变得极其丰富,相对而言,物质的世界便不再重要,它可以远远退居其后,它的喧闹和嘈杂跟我没有太多的关系。
⑦我父母工作的学校是一所很不错的县中学。县中图书馆在我童年的心目中曾经是一处圣殿一样的地方。“文革”开始的那一年,“圣殿”被打碎了,成千上万册的图书馆被揪出来示众,然后拖到操场上一把火烧毁。图书馆主任火中取栗,偷偷运回家一纸箱书籍。主任的儿子跟我小学同班,因此我沾了他的光,我们像老鼠偷鸡蛋一样,把箱子里的小说一本一本地搬运出来,在一双双黝黑的小手中辗转一圈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箱子中去。那个图书馆主任可能比较“崇洋媚外”,弄回家的小说大都是世界名著,我对于外国文学的兴趣,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有很多的书,传到我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缺头少尾,看了半天都不知道书名和作者名。及至10年之后我上了大学,外国文学开禁,我在北大图书馆发疯一样地狂读名著时,时不时会在心里惊叫一声:这本书不是我小时候读过吗?然后我深深地埋下头去,额头紧贴着书页,嗅着那股陈年纸散发出来的潮湿的气味,心里涌出一阵老朋友失而复得的狂喜。
⑧19岁,我在农场插队。一个飘雪的冬夜,农场宣传队集中在场部排练节目时,电忽然停了,礼堂里一片漆黑。一个只读了三年小学的农场工人对我们说:“我来讲个故事吧。”
⑨他讲的是《茶花女》。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这是一个奇迹: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乡村,小学三年级文化程度的农场工人能够绘声绘色地讲述法国作家的一本小说。那个凄美的冬夜从此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之中。我记得我落泪了,一生中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悲剧作品的魅力。几年之后,我买到了《茶花女》的小说,听过了《茶花女》的歌剧,看过了《茶花女》的电影,不止一次地聆听各种男高音领唱的华丽异常的《饮酒歌》。我从一切形式的《茶花女》中寻找那个雪夜的感觉,试图重温为玛格丽特命运流泪的幸福。然而再不可能了,人的一生不会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所有最好的都是唯一的。
⑩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跟读者们交流一下读书的感觉。今天的时代跟过去当然大大的不同,但是我相信人类的灵魂没有改变很多,人们在优美的文字和崇高的心灵面前依然会感觉战栗,有一种五体投地的崇拜。从前感动过我们的作品,今天还会感动更多年轻的读者。希望在你们的一生中也能留下一些有关读书的温馨记忆,将来在你们年老的时候,回味曾经读过的那些文字,承认这世上有一种美好是可以永存的。
(选自《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