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大人身体的小孩 刘继荣 ①晚餐实在合意，我幸福地舒口气，点着一支烟，打开游戏。 ②儿子在隔壁叫：“爸爸，这道题好难啊！”几乎是同时，妻在厨房抱怨：“咦，抽屉怎么又卡住了？”我双手不停，嘴里清晰地给出建议：“儿子，爸爸知道你是维修高手，快去制服那个妖怪抽屉，难题去找妈妈，她是数学皇后。” ③半小时后，抽屉变得顺滑无比，难题已被引导出思路，并且我的游戏也赢了。我得意地说：“我太聪明了。”儿子却咕哝道：“我想要一个勤劳的爸爸，不太聪明也可以……” ④在电影电视里，谦谦君子，总被一个小人牵着鼻子走，没想到聪明如我，也会遇到这种事。 ⑤周末，妻倒班，我欣然去赴朋友的麻将局。儿子捧个本子拦住我，说班级搞了一项活动，叫“家庭真人秀”，记录家人的生活，写好了要家长签字。我一挥手：“等妈妈回来签，她天天写处方，签名最帅啦！”儿子说：“老师说各签各的，不能替代。” ⑥我挠挠头，打开本子，看到第一段就傻眼了：我爸吃得多，干活少，除了上班之外，回家就是玩游戏，周末总是喝酒或打麻将，谁的话也不听。我觉得，他是个长着大人身体的小孩。 ⑦我急得挥动双手：“爸爸身上那么多亮闪闪的黄金，你为什么偏偏挖点黑煤出来给老师看？再说了，儿子，真人秀可以虚构……”儿子听话地点头：“那好，我虚构一个。” ⑧儿子很快就虚构好了：妈妈是医生，周末也要去上班。爸爸正在为我们做饭，他做的米饭很香，素炒青菜也好吃，最棒的是糖醋排骨和红烧鱼。 ⑨这时手机响起来，朋友催我快去。我心急火燎地要签字，儿子翻过一页：“结尾在这里。” ⑩结尾是铅笔写的：上面都是虚构的，其实我很少吃到爸爸做的饭。现在，爸爸正急着去打麻将，我要等妈妈下班回来，才能吃到午饭。 ⑪我像被火烧了一样跳起来：“小子，我认输！”我头也不回地冲进厨房，挥舞着菜刀，开始做那最棒的糖醋排骨和红烧鱼，幸好食材都是妻昨天买好的。不是吹牛，我做饭真有天分。儿子埋头苦吃，妻吐吐舌头又添了饭：“太好吃了！”但她一进厨房就尖叫起来，指责我把厨房弄成了猪圈。 ⑫儿子冲进去，只在妈妈耳边说了一句话，妻就默默地收拾残局了。我震惊半晌，问儿子说了什么，他边擦桌子边说：“我问妈妈明天还想不想吃爸爸做的饭。”我惊诧道：“明天我为什么还要做饭？”儿子点头：“我已经擦掉那个结尾，改成爸爸每个周末都会给家人做好吃的。”我迅速闭嘴：只是周末两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⑬这个家庭生活记录本，变成了一台无情的摄影机。为了做个体面的爸爸，我无法过足游戏瘾，不能推掉家务，还要抽空陪儿子踢足球。我安慰自己：好爸不吃眼前亏，不过一个学期而已。 ⑭最近，妻也有了变化，不再是整天疲惫不堪地沉着脸。我禁不住想：老师苦心孤诣地设计这个活动，还是有一定意义的！ ⑮终于要放寒假了。我抢着去开家长会，这大大出乎妻的意料。家长会上，我坐得笔直，等着老师的表扬。可令人奇怪的是，家长会已到尾声，始终无人提起“家庭真人秀”这项重要的作业。 ⑯散会后，我忐忑地问班主任。她说从未有过这个活动…… ⑰我终于反应过未，我上了儿子的当，而且是整整一个学期。我太相信他了，这个小人！ ⑱我进门的时候，儿子站在客厅里，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似乎已经做好了被拆穿的准备。我质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谎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从妈妈不爱你的时候开始的。” ⑲我一惊：“胡说八道！” ⑳儿子说：“你没有发现？从去年开始，你玩游戏到天亮她不管；你喝再多酒她都像没看见；还有，妈妈再也不往家里买花了……同桌说，她的妈妈就是这样走掉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㉑我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这个年龄的孩子，不是还在为漫画书、巧克力、滑板车而撒娇耍赖吗？焦虑让他迅速“成熟”，恐慌让他变成充满心机的“小大人”。他用尽全力试图拯救这个家庭，而我，竟然愚蠢地质问他为什么说谎！ ㉒我抱住这个饱受惊吓的孩子，轻抚着他的后背，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㉓门忽然被打开，做完美容的妻回来了，她笑盈盈地带回来一束幽香的梅花。 ㉔我用力抱住他们两个，眼眶湿湿的。妻吃了一惊，举起花。此时，我能听见最亲爱的家人的心跳，也听得到头顶盛开的红梅在大声笑。这是个温暖的尘世，我必须学习做一个真正的大人，妻才会看到花开，儿子才会安安心心做个单纯的小孩。 （节选自《和你一起，我不怕老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