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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一中书院沙龙将开展读书交流活动,本次阅读推荐篇目为《暖雪》。你将作为代表在书院沙龙活动上分享阅读体会,请为此做好充分的准备。
暖雪
胡炎
小酒馆里清冷寥落。我们面对面坐着,面前是两样简单的菜肴,一瓶酒,两只酒杯。窗外,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
“雪天小酌,正好暖暖身子,干!”我向他举起杯。
他笑笑,和我碰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知道他刚刚经历了一场遗产风波,心情应该不好,所以特意约了他晚上一起吃饭。打小,我们便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
他的眼圈红了,泪花打湿了眼睫。我说:“有话就说出来,别闷着。”他竟然哭出了声。这么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哭起来多少有些滑稽。我看到他的腮帮有些痉挛,对于我这个写小说的人来说,他的痛楚我能够体会。
“大伯去世了,他那两个不孝儿子倒来争遗产,可恶!”我替他愤愤不平。
“爸……”他埋下头,肝肠寸断。
他不是老韩头的亲生子。他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当年他被遗弃街头的时候,老韩头的老伴儿已经过世。在街坊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老韩头拨开众人,把他抱回了客。
“万一是个病孩子,那可是个讨债鬼呢。”有人不无担心地劝他。
老韩头只说:“一条命,一条小命啊!”
老韩头的两个儿子不喜欢他,几次都要把他扔掉。只有小女儿翠翠把他当成个宝,护着他,疼着他。就这样,他在老韩头和翠翠的呵护下长大,他把老韩头和翠翠当成了最亲的人。
“别和那两个畜生置气,不值。”我说。
他拭了一把泪,摇摇头说:“我没和他们置气。”
“我知道你伤心,”我拍拍他的手背,“这么多年,你寸步不离地照料大伯,那两个白眼狼一年也回来不了一两次,翠翠嫁人后忙着生意,没时间孝敬老人,和家里都很少联系。我们都看得出大伯的孤单,还好有你。”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说:“应该的。”
老韩头晚年瘫痪在床,吃喝拉撒全靠他。他原在一家工厂打工,老韩头无法自理后,他就辞了工,专心在家护理老韩头。我常见到阳光晴好的日子,他把老韩头背出来晒太阳,为他按摩、擦洗。老韩头流着口涎,看着他笑,老人的心里一定满是欣慰和幸福。
“瞧瞧,比亲生儿子还孝顺呢。”街坊邻居说。
他只是微笑不语。
谁也没想到,老韩头撒手人寰办丧事时,那两个几乎把老人遗忘的儿子,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哭得震天动地,眼里却看不到泪水。
“你不该让着他们。”我咬了咬牙。
他喝了一杯酒,满满一杯:“爸不在了,财产要不要又有什么意义?”悲意又从心头升起,他耸动着肩头,近乎哀号,“我没有爸了,再也没有了……”
我把他的手攥在我手里,他的手冰凉而颤抖。等他稍稍平静一些,我说:“别难过,大伯要是看你这么伤心,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其实,老韩头若在天有灵,此刻恐怕会气炸了肺。他的两个儿子干号之后,便同时向他发难:“你没权利继承我爸的遗产。”他们显然有备而来,“按照《遗产继承法》,还有《民法典》,你和我爸没有任何关系!”
他无力辩驳。的确,他和老韩头没有血缘关系,老韩头也没有合法收养资格。他的户口还是老韩头求着一个远房表弟,上在他的户头上的。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都没有觊觎遗产的资格。
“我从没想过和你们分遗产。”他说。
“算你识相!”
然而他拿出了老韩头的遗书,以及老人瘫痪之前私下去公证处做的公证。老人临终前百感交集,他心中有杆秤。
猝不及防,他的脸上挨了一记重拳,差点儿跌倒在地。“你竟敢骗我爸的财产,做梦!”他们满脸涨红。
他终于站稳了,没有还手。“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只有父亲,”他平静地说,“放心,财产我一分不要,你们尽管拿去。”
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老韩头火化之后,他就搬出了家,那里再也不是他的家了。他临时租了一间民房,聊以栖身。搬家那天,是我帮他搬的行李。
“你就是太善良了。”我叹了后气
他看着窗外的飞雪,端起酒杯慢慢喝下,良久说:“善良,这就是我爸留给我的遗产。”
离开小酒馆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翠翠打来的:“弟弟,姐公司需要一个保卫科长,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还有,宿舍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今年春节,就在姐家过年,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他的泪水潸然而下。走上街头,他伸手接住雪花。雪花在他温暖的掌心融化,变成浅浅的水痕。“今年的冬天虽然冷,”他说,“但是你瞧,这雪是热的。”
(选自长江文艺出版社《2022年小小说精选》,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