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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Ⅱ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题。

与棉为邻

卜珊珊

80岁的祖母拄着拐杖,来和母亲商量一件大事——种棉花。我二十岁,弟弟十七岁,在祖母眼里,我们已经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准备棉被必须提上日程。在农村,谁家姑娘出嫁不是十床八床棉被,棉花全都是自己家种的,不提前准备怎么行。只是那时候我还在读大学,生活轻盈又冗长,我没有理会祖母和母亲的谈话。花猫斜躺在一截废弃的断墙下,前天还在绽放的粉色月季被雨水打落花瓣,凋落的花瓣湿淋淋地徘徊在下水道口,狼狈不堪。我注视这些无关紧要的生命很多日子了。这样的日子里,我想不出什么需要棉花的理由。

田家少闲月。五月,母亲将村东头自家的地分割成一条条地垄,地垄排列紧密,远远望去,像一张张空床。栽下棉秧,除草施肥洒水。揭开塑料膜,棉一寸一寸地长,叶从枝节上抽出来。祖母看着一株株棉花按照她的意志种植,兴奋得像一片不知愁的棉叶,叶子上错综复杂的脉络,是她沟沟壑壑的皱纹。祖母看着她的棉花长大。迎着春风的小丫头就是祖母的棉花,细细的腰肢,细细的脖颈,青涩的脸庞上是细细的绒毛,在地垄上愉快地唱春天的歌。棉花长大。大地上起伏有致的姑娘,那就是祖母的棉花。长长的发辫随风摇摆,圆圆的眼珠映射出光芒。棉花开花。紫黄相间的颜色从一个蕊里肆无忌惮地撑开。棉花的花为三日花,第一天是白色,第二天是红色,第三天是紫红色。摸一把,微凉。棉开的花美吗?大抵,一个东西越实用就越土,而越无用则越雅。没有谁种棉花是为了欣赏,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通通和棉无关。

祖母守候在电视机前,不错过每日的天气预报。六月的一天,祖母从梦中被雷声惊醒,拄着拐杖“跑”到村东,去找她的棉花。天很黑,下着大雨,黑暗已经吞没了棉花。祖母不知道站了多久,才颤颤巍巍地回家。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棉花完好无损。棉地湿湿的,脚踩下去,腐殖层的水溢上来。祖母在太阳底下讲述她昨夜在大雨滂沱之际到地头看望棉花的“历险记”。老天保佑。棉花无碍是祖母的心愿,祖母无碍是我们的心愿。

棉,一个母性的字。纯洁,雪一样白,阳光一样暖,它是植物中的祖母。棉花包裹着我们,为人类免除裸身而居、跣足而立的寒冷与尴尬。我常常想,衣食住行,为什么衣排在第一位?可能食是肉体层面的,而衣除了保暖,还要为精神“遮羞”——棉花给予我们的是另一层皮肤。穿在身上的棉花,让我们重新理解爱和尊严。

走到地头,就能听见棉花在春风中拔节的声音,就能看见棉绽开的花。一根棉秸曾经是一个标杆。棉是柔软的象征,可棉秸却坚韧挺拔。一种植物身上蕴含两种天然不同的属性,却并不矛盾。最寒冷的季节,那些残余在大地上的棉花秸秆,依然直挺挺地站在田里,被风吹得干皱的皮肤,多像曾经渐渐老去的祖母。今年,我三十五岁,两鬓开始有了白发。我不怕老,一个人能安稳地老,是时间的恩赐。去地里,我也是为了去看祖母。冬雪弥漫,堆满了祖母的坟头。天是白的,树是白的,茅草是白的,大地是白的。田垄早就消失了,野猫的脚印在田地里弯来弯去,深深浅浅,如纷落的白棉花。田间的棉花,短短的一生浓缩了五月的疾风、六月的暴雨和七月的烈日。棉花是未来的祖母,也是现在的祖母,更是过去的祖母。与身体比邻而居,棉花是故土的代名词,我们留恋棉花,棉花也留恋我们。然而我们是必须要离开故乡的,就像鸟必须离开巢。人在漂泊,最怕的是卷铺盖走人;庆幸的是自己还有一床铺盖,那铺盖也是棉花做的。棉花真白,是已经升上屋顶的白月亮,照见家乡,也照见异乡,地老天荒。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我熟悉一朵棉的气味,它的每一根纤维,它躺在被芯里,或加工成艺术品,它的喜怒哀乐,都是一片寂静,一片纯白。一朵棉并不贫乏,天光云影都曾在一朵棉上徘徊。我自觉我是懂棉的,它朴素得像一朵云,温暖我漂泊在外的灵魂。比起识人,我更识地里的棉花。人多难识啊,人心叵测,像六月的天。一株棉从生至死,秉性不变。雨雾露霜雪,以及阳光、风和土壤,决定棉的纹理。一个人走在田地里,我很少会感到单调,更不会孤独。田地让一个孤单漂泊的人无限丰富。每一株农作物,都可以靠近、触摸;每一缕风声,归入我耳,灌入我心。忘了自己,就忘了人间宠辱,就会化身为农田、大树、天空,人就成了大地本身。

我手脚常年冰凉,每一个寒潮涌动的冬天,我都会想念祖母。祖母去世多年后的一天,我走在街上,看见前面一个穿着深绿色绣花棉袄的老人,背影极像祖母,我顿时心跳加速,踉踉跄跄地追上去。她一回头,我泪如雨下。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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