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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托海(节选)
钱建军 董明侠
八月的阿尔泰山下了几场大雪。努尔江一家人计划从夏牧场向冬牧场转场,那是七代人走过的牧道。他们的脚印,马群、羊群的蹄印,无数次与先辈们的脚印累加重叠。
来风了。雪,像沙片一样,散漫地飞扬在苍穹中,看不清它们是从地上出发还是自天空坠落。
努尔江第三个孩子即将降生,妻子阿依古丽肚大如箩,她总是很小心地抱着圆圆的肚子挪动脚步。父亲巴合提和母亲哈丽夏决定把努尔江一家人留在夏牧场,老两口先行出发前往冬牧场。
出发前,努尔江将爷爷留下的另一顶帐篷帮着捆扎结实,捆在骆驼背上,阿依古丽腆着大肚子为他们备好了切块的馕、肉干、马奶酒、奶疙瘩和滚烫的奶茶。
从阿依古丽的眼神里,巴合提和老伴儿哈丽夏体会到她对他们的担心,而努尔江比阿依古丽要粗心得多,好像这次转场父母只是走一趟亲戚而已。努尔江五岁的儿子高哈尔和三岁的女儿乐腾在毡房里跑来跑去。努尔江一把抱住乐腾,乐腾在他怀中咯咯笑着。阿依古丽用眼神制止了他们的嬉闹,说,爸爸,下雪了,要不咱们晚几天等雪停了再出发?巴合提说,今天出发是早就定下的日子,不能因为下点儿雪就更改出发的日子,转场出发不是开玩笑的。
多年以来,努尔江跟着父母和牛羊们走在转场的牧道上,他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他们的羊,如果长时间在一个地方不动,那就离饿死不远了。他们和牛羊一样四季追着水草迁移。
原本墨绿的松林已经变成白茫茫与天空融在一起。地面还没完全冻硬,一年中的前几场雪一般是站不住的,白天融化的雪水在夜里冻成了冰,这样白天走在雪地上就会打滑,发生危险。母亲哈丽夏就曾经把孩子生在转场途中。遇到困难,她总有一百种智慧去应对,但是年轻的阿依古丽在这方面显得经验不足,她可不想让阿依古丽遭遇同样的事情。
哈萨克族有这样一句谚语:不要因为转场,就把木柴都烧光。对于每个即将来临的黎明,在前一天的黑夜里,都应该做好准备。他们对转场的准备十分充分。
当努尔江还在争取全家人一起转场时,巴合提发了脾气,不允许他来更改他这个父亲的决定。哈丽夏坚定站在丈夫这一边,说,儿子,我很少和你讲条件,这一次,你们必须听我们的。努尔江这才闭了嘴。
接过阿依古丽递过来的奶茶,吃了一块羊肉,蘸着奶茶吃了馕,骑上装着转场物料的马,他们赶着羊群出发了。阿依古丽站在毡房门前目送他们,直到羊群越来越小。
哈丽夏还是他的那个哈丽夏,年轻时,巴合提和她一起度过了不少浪漫时光。现在转场路上又是他们两个人,难得的独处时间,巴合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走着走着,巴合提忍不住唱起了歌曲《玛依拉》,他把歌曲中的玛依拉改成了哈丽夏,这是从他父亲那里学会的。哈丽夏最喜欢听巴合提唱歌。在他炙热的歌声里,哈丽夏的心在融化,她脸上氤氲起红晕,像新婚的小姑娘一样。
哈丽夏戴着一条特别的项链,两边是不规则的红的黑的白的粉的石头,吊坠是一块天蓝色透亮石头,婴儿拳头大小。最吸引人的是项链左右两端各一颗圆滑的奶黄色狼牙,狼牙油润,显得哈丽夏高贵而神秘。她脖子扬得高高的,好像给两颗狼牙铺了一条平坦的山路。可能是狼牙上还有狼的气息,平素,小狗不太敢接近哈丽夏。
傍晚时分,他们接近一座山的山顶,接下来是蜿蜒的下山路。保险起见,巴合提和哈丽夏商量,选择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先住一晚上。
很快,他们搭好了一个可避风雨的简易棚子,人畜安顿下来,哈丽夏拿出馕和肉干,架了堆火,烧了开水泡了茶,一顿晚饭就好了,巴合提检查羊群。他让哈丽夏吃完早点儿睡觉,自己则背靠棚子给火堆添了几根粗木头后坐着守夜,怀里抱着一把老猎枪。
哈丽夏走过来和巴合提并排坐下,巴合提搂过哈丽夏的肩膀。哈丽夏顺势就靠在巴合提厚实的胸膛上。
巴合提说,你就这样靠着我睡吧。
哈丽夏说,别逞能,你累了一天,我还能熬一熬,我来看着,你闭上眼睛,先睡一会儿。
巴合提眨眨眼,说,知道了,你进去睡,我守着,你放心。
当然,这些细微亲昵的小动作,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在努尔江和阿依古丽面前,他们是严肃的爸爸阿妈。
哈丽夏没吭声,靠着巴合提。巴合提弹落她身上的雪花,又说,明年是个好年成。哈丽夏说,是啊,雪多,草原的草长得密,羊群就长得好。
崇山峻岭间,两人说着悄悄话,雪花静静地、一层一层地扑向大地山川,月亮困了,慢慢躺在云层里睡去,棚子边正在反刍的羊群,上嘴唇和下嘴唇左右交错发出细细的咀嚼声,好像月亮模糊的光亮是被它们慢慢啃噬没的。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