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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厂长上任记(节选)
蒋子龙
第二天,乔光朴开始动手了。
他首先把九千多名职工一下子推上了大考核、大评议的比赛场。通过考核评议,不管是干部还是工人,在业务上稀松二五眼的,出工不出力、出力不出汗的,占着茅坑不屙屎的,溜奸滑蹭的,全成了编余人员。留下的都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兵是精兵,将是强将。这样,整顿一个车间就上来一个车间,电机厂劳动生产率立刻提高了一大截。
工人们觉得乔光朴那双很有神采的眼睛里装满了经验,现在已经习惯于服从他,甚至他一开口就服从。因为大伙相信他,他的确一次也没有辜负大伙的信任。他说一不二,敢拍板也敢负责,许了愿必还。他说扩建幼儿园,一座别致的幼儿园小楼已经竣工。他说全面完成任务就实行物质奖励,八月份电机厂工人第一次接到了奖金。凡是那些技术上有一套,生产上肯卖劲,总之是正儿八经的工人,都说乔光朴是再好没有的厂长了。可是被编余的人呢,却恨死了他。因为谁也没想到,乔光朴竟想起了那么一个“绝主意”——把编余的组成了一个服务大队。
谁找道路,谁就会发现道路。乔光朴泼辣大胆,勇于实验和另辟蹊径。他把厂里从农村召用来搞基建和运输的一千多长期“临时工”全部辞掉,代之以服务大队。他派得力的财务科长李干去当大队长,从辞掉临时工省下的钱里拿出一部分作为给服务大队的奖励。编余的人在经济收入上并没有减少,可是有一些小青年却认为栽了跟头,没脸见人。特别是八车间的鬼怪式车工杜兵,被编余后女朋友跟他散了伙,他对乔光朴真有动刀子的心了。
在这条道路上乔光朴为自己树立的“仇敌”何止几个“杜兵。”一批被群众评下来成了“编余”的中层干部恼了。他们找到厂部,要求对厂长也进行考核。谁知乔光朴高兴得很,当即带着几个副厂长来到了大礼堂。一听说考厂长,下班的工人都来看新鲜,把大礼堂挤满了。任何人都可以提问题,从厂长的职责到现代化工厂的管理,乔光朴滔滔不绝,始终没有被问住。倒是副厂长冀申完全被考垮了,甚至对工厂的一些基本常识都搞不清,当场就被工人们称为“编余厂长”。这下可把冀申气炸了,他虽然控制着在考场上没有发作出来,可是心里认为这一切全是乔光朴安排好了来捉弄他的。
当生产副厂长,冀申本来就不胜任,而他对这种助手的地位却又很不习惯,简直不能忍受乔光朴对他的发号施令,尤其是在车间里当着工人的面。现在,经过考核,嫉妒和怨恨使他真地站到了反对乔光朴的那些被编余的人一边,由助手变为敌手了。生产上一出事准和他有关,但又抓不住他大的把柄。乔光朴得从四面八方防备他,还得在四面八方给他堵漏洞。这怎么受得了?
乔光朴决定不叫冀申负责生产了,调他去搞基建。搞基建的服务大队像个火药桶,冀申一去非爆炸不可。乔光朴没有从政治角度考虑,党委书记石敢替他想到了。可是,乔光朴不仅没有听从石敢的劝告,反而又出人意料地调郗望北上来顶替冀申。郗望北是憋着一股劲下到二车间的,正是这股劲头赢得了乔光朴的好感。谁干得好让谁干,乔光朴毫无犹疑地跨过个人恩怨的障碍,使自己过去的冤家成了今天的助手。但是,正像石敢所预料的,冀申抓基建没有几天,服务大队里对乔光朴不满的那些人,开始活跃起来,甚至放出风,要把乔光朴再次打倒。
千奇百怪的矛盾,五花八门的问题,把乔光朴团团困在中间。他处理问题时拳打脚踢,这些矛盾回敬他时,也免不了会拳打脚踢。但眼下使他最焦心的并不是服务大队要把他打倒,而是明年的生产准备。明年他想把电机厂的产量数字搞到二百万千瓦,而电力部门并不欢迎他这个计划,倒满心希望能从国外多进口一些。还有燃料、材料、锻件的协作等等都不落实,因此乔光朴决定亲自出马去打一场外交战。
如果说乔光朴在自己的厂内还从来没有打过大败仗,这回出去搞外交,却是大败而归。他没有料到他的新里程上还有这么多的“雪山草地”。厂内的“仇敌”他不在乎,可是厂外的“战友”不跟他合作却使他束手无策。他要求协作厂及早提供大的转子锻件,而且越多越好,但人家不受他指挥,不买他的账。他这次出去总算长了一条见识:现在当一个厂长重要的不是懂不懂金属学、材料力学,而是看他是不是精通“关系学”。乔光朴恰恰这门学问成绩最差。他一向认为会处关系的人,大都成就不大。他这次出差的成果,恰好为自己的理论得了反证。
而他还不知道,当他十天后扫兴回来的时候,在他的工厂里,又有什么窝火的事在等着他呢!
(《人民文学》197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