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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未了
石钟山
自从有了狗的陪护,老人便给狗起名叫手,狗不仅成为他的另一只手,也是他生活的伴儿。
一位老人,一条狗,住在山上。日子似乎仍然如前,但其实却不同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山林里转悠了,更多的时候是立在家门前的空地上,浑浊的目光望向屋后的山林。山林依旧,在风的吹拂下,很繁盛的样子。呆呆地望上一会儿,他收了目光去望那片墓地,似乎就看见了她们,她们仍然是那么年轻,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慢慢地移动着脚步,向墓地挪去。
五十年了,每天如此,去看她们,在她们中间坐一坐,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扶着她们的墓碑,依次地停一停站一站,想起当年参加担架队时的情景,那会儿他才二十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阳光正好,暖暖地晒在他的身上,他在她们面前坐下,又想起了当年设在他家的战地医院,篱笆墙上晒满了洗过的绷带和纱布。张小草、苏婉婉、马花花……她们奔跑着,忙碌着,接过一个又一个运下来的伤员,快速处理他们的伤口。不知何时,他也成了伤员,躺在担架上……
每天早晨,手的脖子上都吊着篮子去山下的小胡超市,为他“买”回一天的吃食。吃食就在篮子里放着,连同小胡找回的零钱。他伸手在手的头上拍了拍,手受到了鼓励,伸出舌头在他手上舔几下。
镇政府民政助理小李来了,他招呼小李坐下,手从门里叼出一只小凳放在小李身旁。小李就笑着说:“老前辈,手真通人性。”小李坐下探过头又说:“老前辈,前几天镇领导又开会研究了,觉得还是让您下山住合适。养老院有人伺候您,吃的穿的用的都不用您操心。”
他不看小李,摇了摇头。好多次了,小李、小李的前任、镇领导都劝他下山,但他哪也不想去。五十年前,他退伍回来,不留大城市,只求回到二龙山做一个护林员,就是只想守着她们——他的战友、亲人。那场伏击战后,是他亲手掩埋的她们。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第二天他打发手下山时,在字条上给小胡捎了句话请小胡上山一趟。
这么多年,他很少和人打交道,除了镇领导,主要就是开超市的小胡了,小胡称他
“老革命”。他从怀里掏出一摞报纸包裹的钱,这是他这么多年的退休金,还有政府给他的伤残军人补贴,除了按月交的党费和日常开销,其他的都在这里了。他把钱递给小胡,说:“你拿着,我有话说。”
看着小胡犹豫着把钱接了,他才说:“我要不在了,求你两件事。一是帮我照看手,它听话懂事,这几年,多亏它陪我。”
小胡点头,望了眼静立在一旁的手道:“老革命,您放心,手我一定会收留,您平时怎么待它的,我一定能做到。”
他把目光投向她们的墓地,说:“另外,我这三间房子十几年前修过了,不值几个钱,有房子在就是个家,你帮我照看着,抽空打扫一下,让她们累了也有个歇脚的去处。”
小胡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那片墓地,转过头来时,就语塞了。望着他,小胡突然明白,老革命这么多年守在这里不下山的理由。自己年轻,没亲眼见证过那次伏击战,但伏击战的故事常听老辈人讲,生在二龙山脚下的人,没人不知道那场战斗以及长眠在山上的烈士。
小胡把钱塞回他怀里,直起身道:“老革命,这两条我都依您,也保证做好,可这钱我不能收。等您真的百年了,我给您送终。”他摇摇头:“政府会给我送终。”小胡眼里有了泪水,别过头去抹了一把。
不久的一天早晨,他仍像往常一样,从床上下来挪到门口。太阳出来了,照在他的身上。手把篮子挎在脖子上,等他往篮子里放字条和钱,他却没动,目光越过手去望那片墓地……
太阳偏西一些的时候,小胡上山了,手里提着菜。他等了一天没等到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的后事果然是政府一手操办的,火化后依他的遗嘱葬在那片林子里。他的墓地在他屋后的上方,越过他的房顶,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几个女兵的基地。
手不肯离开,小胡想了各种办法想把手领到山下去。他把它领下去,它又跑回来……小胡每天上山一趟,给手带来食物和水,再打扫一下院子。
清明节的时候,依然有学生也有政府机关的人到山上来祭奠烈士。他不在了,民政助理小李便成了解说员。政府在小院门前立了石碑,上书:二龙山伏击战遗址。
手每天进出小院,叼着小凳,来到他的墓前,把小凳放在他身旁,然后趴下身去守着他。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