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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一:
渡 江
孟超
叫明的公鸡,已经“喔喔喔”地三唱了。
年轻的祖逖睡不宁静,跳下榻来,从枕边摸出长剑舞了起来。
窗外秋风潇飒,静夜寒气逼人。潇潇沙沙桐叶飘飞,一阵急风伴着沙尘吹过,又一阵骤雨,正如千军万马,在疆场上奔驰。
正如他所预言的,晋室的国难已经到了空前严重的时候,不但疆土一天一天削弱,整个中原,完全遭受了胡骑的蹂躏。这些民族的耻辱,当时的四方豪士哪一个能够忍下声吞下气去,更何况祖逖有着绝大的抱负和果断的谋略呢?
晋元帝虽然已经南迁,在江左立下了偏安的王业,许多的大户巨室,一族一族跟着朝廷向南迁徙。祖逖则认为在避难中可团聚自己的乡党族人,像项羽的八千子弟兵那样,在国难与家仇中可以结合成功。他计划如何带领他的乡党和族人,一开始就要使他们像军队一样。
当寇警传来最紧的一天,祖逖召集了乡人。大家都争着问他:
“怎么办啊,匈奴兵来了?我们不能就让他们糟蹋啊!”
“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还是要请你出个主意哩。”须发斑白的老头儿,恳切地催促着他。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实在忍不住了:“你有什么主意赶快说吧,我们一定照办就是了!”
祖逖沉吟了一刹:
“我想,我们应该向着淮泗一带进发,然后再渡过长江。——不过,这里到底是我们的家,等到我们把自己训练成军队一样,就要赶快地打回来,救我们的家乡,把胡人逐回漠北去!”
“对呀!”青年都摩拳擦掌。
大家也都被他感动了,振奋欢呼起来。
次日晨,鸡叫两遍。附近十几个村子,好几个族户,五六百人口,携着老幼,车马载着食粮,像军队一样的,离开了他们的故乡。
他们一直南奔,到了扬州。沿路上,四方难民中,不断有人加入他们的队里,而且这里边包含着无数的壮丁勇士;同时,四方的杰士也远道奔来。
祖逖和他的队伍从扬州直渡长江。望着涛涛的江水,祖逖潸然泪下:我还要回去的!
晋元帝在南迁之后偏安一隅。祖逖认为只有北伐才能使江南稳固,只有北伐才能使天下的士气兴盛,晋室最终得到匡复。于是,他便贸然地上了一道请缨的表章。
晋元帝接到了祖逖的表章,一字一字地读下去。晋元帝动容了,他的眼前显露出一线光明,一直进到最遥远的地方,匡复的壮图,铺展在他的心里,他不自觉地对祖逖起了倚重的念头。立刻召见祖逖,特别下旨封他做有威将军兼豫州刺史,专主北伐。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黎明时分,一大队人民的军队,已经进行到中途了。
别看他们服装并不齐整,别看他们军械并不一致,然而每个人都抱着必胜的决心,士气也正如前面的长江一样澎湃激荡。
鲜明而庄严的大旗上,高扬出“有威将军祖”的字样;祖逖骑在一匹健壮的白马之上,英武而又蕴藉的丰度,正象征着汉族的河山。
远的山,近的水,今天是特别明媚,翠妍,也似乎为了祖国而刷上新清的色彩。
队伍一批一批渡到江的中心。祖逖看着那四周的风物,心飞跃了,感到自己的雄伟,人民队伍的雄伟,和不能描绘的大自然的雄伟溶化成一片。
岸边上,村落里的鸡高唱了最后的一两声。祖逖想着自己的这番功业,豪放地笑了。
船已到江中,江水流得更急,他看着他的部属,击着船舷,誓师般地吼出他肺腑里的壮语:
“我祖逖如果不能清除中原,就和这奔流的江水,誓不再回!”
他的话刚刚说完,四面飞起了欢呼的、雄壮的吼声。
船,他,和着这一群人民的队伍,迅疾地渡过了长江。
祖逖大破石勒兵万余人,在敌人的后方建立起他的军事力量。这样,黄河以南,很快地就收复了晋室的失土。
士兵,人民,是多么地兴奋,连祖逖自己也觉到北伐的成就,给恢复的事业立下了强固的基石。他多么愉悦地看着自己亲切的父老、亲切的队伍,团聚在自己的身边,这是多么伟大的力量。
他想到闻鸡起舞,也想到击楫渡江,他集合他的部下,高举酒杯:“大家欢饮一杯,让我们明天把胡人赶回沙漠!”
大家欢呼了一阵,献上颂歌:
幸哉遗黎免俘虏,三辰既朗遇慈父;玄酒忘劳甘瓠脯,何以咏恩歌且舞。
全场的人听了他那恳挚的话,听了这动人的颂歌,看着那新登场的谷禾,看着这旺盛的士气,脸上都刷上了新的光辉。
一只公鸡“喔喔喔”欢快地叫着。天边的曙色透出了一层光明。
(初载1942年《抗战时代》,有删改)
文本二:
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对历史有着各种不同的感受和表现历史的方式,而所有这些方式,实际都是一种历史的观念,是在特定境遇中自然产生有时又自然消亡的历史的观念。爱国主义题材的历史小说是在民族危机中产生的,创作者自然地把中国历史视为爱国者和卖国者两类人的斗争历史;在爱国者的经历上,往往服从于现实的需要,从重大的历史事件、著名的历史人物中发掘并设计出符合进步观念的情节,以此揭示爱国者成功或失败的原因。至于爱国者形象本身,并不着眼于复杂性,而是着眼于倾向性,着眼于人物的气节和品质。从正史而来的爱国者形象,既有正史的影子,又不完全等同于正史,充分体现了创作者的主观性,是一种特定的历史观念和表现历史方式的存在。
(摘编自王富仁、柳凤九《中国现代历史小说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