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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考2022年高考语文一轮复习专题11:文学类文本阅读

作者UID:17982309
日期: 2024-11-14
一轮复习
现代文阅读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书匠(节选)

葛亮

秋天的时候,我父亲接到了小龙的电话。

小龙说,毛羽,这个老董,差点没把我气死。

父亲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馆里昨天开了一个古籍修复的研讨会,请了许多业界有声望的学者。我好心让老董列席,他竟然和那些权威叫起板来。说起来,还是因为馆里来了本清雍正国子监刊本《论语》,很稀见。可是书皮烧毁了一多半,给修复带来很大难度。省外的专家,都主张将整页书皮换掉。没承想老董跟人家轴上了,说什么“不遇良工,宁存故物”,弄得几个专家都下不了台。其中一个,当时就站起身要走,说,我倒要看看,到哪里找这么个“良工”。老董也站起来,说,好,给我一个月,我把这书皮补上。不然,我就从馆里走人,永远离开修书行。你说说看,仪器做了电子配比都没辙。你一个肉眼凡胎,却要跟自己过不去,还立了军令状。毛羽,再想保他,我怕是有心无力了。

亲找到老董,说,董哥,你怎么应承我的?

老董不说话,闷着头,不吱声。

父亲说,你回头想想,当年你和夏主任那梁子,是怎么结下的。你能回来不容易,为了一本书,值得吗?

老董将手中那把乌黑发亮的竹起子,用一块绒布擦了擦,说,值得。

后来,父亲托了丝绸研究所的朋友,在库房里搜寻,找到了一块绢。这块绢的质地和经纬,都很接近内府绢。但可惜的是,绢是米色的。

老董摸一摸说,毛羽,你是帮了我大忙。剩下的交给我。我把这蓝绢染出来。

父亲说,谈何容易,这染蓝的工艺已经失传了。

老董笑笑,凡蓝五种,皆可为靛。《天工开物》里写着呢,无非“菘、蓼、马、吴、苋”。这造靛的老法子,是师父教会的。我总能将它试出来。

此后很久,没见着老董,听说这蓝染得并不顺利。老董家里,沙发套和桌布、窗帘,都变成了靛蓝色。这是让老董拿去当了实验品。

中秋后,我照旧去老董家练书法。父亲拎了一笼螃蟹给他家。老董说,毛羽,今天放个假。我带孩子出去玩玩。

老董穿了一件卡其布的工作服,肩膀上挎了个军挎。父亲笑笑,也没有多问,只是让我听伯伯的话。

老董就踩着一辆二八型的自行车,带着我,穿过了整个校园。老董踩得不快不慢,中间经过了夫子庙,停下来,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我问老董,伯伯,我们去哪里啊?

老董说,咱们看秋去。

也不知骑了多久,我们在东郊一处颓败的城墙处停住了。

这里是我所不熟悉的南京。萧瑟、空阔,人烟稀少,但是似乎充满了野趣。沿着水塘,生着许多高大的树。枝叶生长蔓延,彼此相接,树冠于是像伞一样张开来。我问,这是什么树?

老董抬着头,也静静地看着,说,橡树。

老董说,这么多年了。这是寿数长的树啊。

老董说,我刚刚到南京的时候,老师傅们就带我到这里来。后来,我每年都来,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和人结伴。有一次,我和你爷爷一起来。

你爷爷那次带了画架,就支在那里。老董抬起胳膊,指了指一个地方。那里是一人高的芦苇丛,在微风中摇荡。

你爷爷说,这是个好地方,有难得的风景啊。

他说这个话,已经是三十年前了。

老董的目光,渐渐变得肃穆。他抬起头,喃喃说,老馆长,我带您的后人来了。

我问,伯伯,我们来做什么呢?

老董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放在我手里。那东西浑身毛刺刺的,像个海胆。老董说,收橡碗啊。

我问,橡碗是什么呢?

老董用大拇指,在手里揉捏一下,说,你瞧,橡树结的橡子,熟透了,就掉到地上,壳也爆开了。这壳子就是橡碗。

这时候,忽然从树上跳下来个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松鼠。它落到了地上,竟像人一样站起了身,前爪紧紧擒着一颗橡子。看到我们,便慌慌张张地跑远了。

老董说,它也识得宝呢。

我问,橡碗有什么用呢?

老董这才回过神,说,捡回去洗洗干净,在锅里煮到咕嘟响,那汤就是好染料啊。哪朝哪代的旧书,可都补得赢喽。我们这些人啊,一年也盼中秋,不求分月饼吃螃蟹,就盼橡碗熟呢。

我听了恍然大悟,说,原来是为了修书啊,那咱们赶快捡吧。

老董到底把那块蓝绢染出来了。据说送去做光谱检测,色温、光泽度与成分配比率,和古书的原书皮相似度接近百分之九十。也就是说,基本完美地将雍正年间的官刻品复制了出来。

因为本地一家媒体的报道,老董成了修书界的英雄。图书馆要给老董转正,请他参加与主持修复文澜阁《四库全书》的工作。老董摇摇头,说,不了,还是原来那样吧,挺好。

(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

初雪(节选)

路翎

司机刘强和他的助手王德贵所在的汽车连,奉命从前线附近的地区往后方运送一批朝鲜老百姓。这些朝鲜人在敌人的炮火射程内顽强地生活了好久了,他们是因为紧急的军事情况而疏散的。刘强和王德贵的车子排在最后一辆开出,因为他们这一车全是年老的和年轻的妇女,带着一群孩子和很多的零碎东西。在十一月末的严寒的黄昏里,天色很快地黑下来了,前沿的炮声激烈起来了,山谷里震荡着一阵阵巨大的、单调的回声。妇女们的这些零碎的日用的东西,引起刘强许多感触。

一九三七年,日本侵略者来到他的家乡上海附近的时候,他的母亲和姐姐带着她们的篮子、罐子、大包小包爬上一辆拥挤的汽车,那时候他才十七岁,他讨厌这些破旧的东西,觉得它们没有价值,但是妇女们绝不肯丢掉它们。那时候他还不懂得在那些残酷的年代里人民生活的艰难。朝鲜妇女们的这些旧包裹,这些帘子、草席,这些盆子罐子,在他心里唤起了温暖的感情。这些东西仿佛在对他讲述着艰苦和贫穷,讲述着妇女们一两年来在炮火下的流血奋斗。放到车子上去的任何一件小东西,都叫他觉得这是对敌人的一个胜利。车上装得差不多了,他却继续在那里一件一件地往上搬着。看着这种情形,年轻的助手王德贵有些焦急了。

“不行啦,再耽搁咱们要赶不过去啦。”

“行!”刘强决然地大声说,接着他用愉快的鼓动的口气说,“来吧,小王,想个办法替这位阿妈尼把背夹绑在车子后边……这样那两床炕席也放的下啦。”

“这破炕席有什么用呀!”

“老百姓过日子什么都有用的,——哪怕是破炕席,能丢在这里叫敌人一炮打掉么?”

他的愉快而活泼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了,并且那闪耀的眼光向着王德贵瞪了一眼。从来不发脾气的刘强,个性其实是非常刚强的。王德贵本来想说:“叫炮打掉的东西多呢!”可是说不出口了。

终于把所有的比较大的东西都安置好了。助手王德贵已经跑去发动了马达,他担心着,迟了公路上车多,赶不过封锁线。听见马达声,刘强就很沉重地向着司机台走去了,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因为听见了车上面传出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那孩子就在母亲的胸前愤怒地哭着。刘强叫那母亲把孩子给他,他说,可以把这婴儿带到司机台里面去。做母亲的迟疑了一下,但这时刘强已经伸手把孩子抱过来了。

“辛苦啦,谢谢的……”那母亲激动地说“不谢!小王!”刘强喊着,为了免除那母亲的不安,他特别用一种愉快的、幽默的腔调大声喊道:“来,小伙子,咱们找到一个活儿干啦!"

“这活主要是你的!”刘强愉快地说,不由分说地把孩子塞在王德贵的手里了。

“这怎么好弄呢,我不会抱孩子呀!”那十八岁的青年助手说。

“咄!”他说,“做这么回妈妈不委屈你,将来你还不是得有儿子!”

王德贵很不满意——这老司机今天太婆婆妈妈了,妨碍完成任务怎么办呢——然而他仍然羞怯地笑了。他捧着孩子的那姿势实在笨拙,就像捧着一盆热水似的,车上的妇女们也都笑起来了。王德贵很不满意这些笑声,浑身热辣辣的。

敌机临空了,照明弹一直从前面挂过来了。刘强的脸上马上有了凛然的、严肃的神气,司机台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迎着寒风,这台嘎斯车投入了公路上的激烈斗争。

大雪纷飞……天渐渐地亮起来了。周围的景色,覆盖着雪的土坡、田地,大雪中倔强地弹起来的弯屈的黑色的树枝,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离目的地只剩下了十里路。车上的妇女们都醒着。她们披着被单和旧衣,默默地承受着这场大雪。这里就要到她们新的家了。忽然地那个用花格子头巾包着头的、浓眉毛的姑娘唱起歌来。几个年轻的妇女跟着唱起来,最后全车的妇女,都唱起来了。

这一车冻僵了的、疲困的妇女,整夜都一声不响,顽强地抗击了那向她们袭来的敌机和严寒,现在唱起来了。她们就要到达她们新的家,她们欢迎这场雪,听着司机台里那个孩子的哭声,唱起来了。于是一下子这台车从困顿和沉默里醒来,被一种青春的、欢乐的、胜利的空气鼓舞着——最后这几里路,是载着歌声飞驰着的。

人们开始下车,被歌声和大雪所激动。司机和他的助手走了出来,在迷茫的大雪中笑着;司机的手里,捧着那个又睡熟了的孩子。

大家沉默了,站在纷飞的大雪中。王德贵抱过了孩子并且把他高举了起来。大家看着王德贵手里的孩子,又看到刘强的染着血的大衣和苍白、微笑的脸。那个做母亲的奔上来接过她的孩子,眼泪流出来了。她抓住了王德贵的手,把她的头在他的肩上靠了一靠,又跑向刘强,把头靠在他的没有负伤的结实的右肩上。

忽然地王德贵走向那个母亲,问着:“阿妈尼,这孩子他的姓名?”

母亲来不及回答,有七八个声音叫起来了,说,这孩子叫金贵永!

“金贵永,记着了!”王德贵红着脸说。

“金贵永,再见吧!”刘强说,显出了王德贵先前见过的那种严肃的、沉思的、父亲般的神情,俯下头去,在那母亲的臂弯里吻着孩子的脸。

迎着这飘落在她们的土地上的今年的最初的雪,妇女们静静地站着。大雪无声地、密密地降落着,这台车后面的那两条很长的黑色的车迹很快地就被大雪盖住了。

一九五三年十月十六日,北京(有删改)

文学类文本阅读

酒监王伯杨

揭方晓

    民国年间,西城青年王伯扬从初等师范学校毕业,回家乡向梁镇当了一名高小教师。

    向梁高小并不大,二三十住教师,三四百名学生。可在当时,“民国”才刚刚被小老百姓听闻,这儿应该算是整个黄土高原难得的新兴之地。以此学校为中心,几年间,陆续有了商品交易所、镇公所、税务所、保安队等许多商务、政务、军务机构,向梁便隐然是一座繁华的大城镇了。

    王伯杨好酒。他喝酒非常豪爽,不扭捏,不做作,不矫情,更重要的是,从不作弊,酒

品极佳。同事付好蝶、叶沉香也好酒,年龄相当,一来二去,就与王伯扬成了莫逆之交。没事时,去镇里的二马酒馆喝酒,那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王伯杨他们,酒量好。商品交易所、镇公所、税务所、保安队等机构的人,有些不服,相约跟他们拼酒。按规矩,拼酒前双方各约定好一人监酒。所谓监酒,就是在拼酒时,叮着对方,不让对方出“千”,也就是作弊。这方的酒监当然是王伯杨了,因为三人中,他酒量最好,在醉得死去活来时,还能紧盯着对方,让人作不了弊。

    起先是商品交易所的前来挑战,三人分别是盐官李、铁官陈、茶官彭,都是血性之人。桌上,菜极简单,只一碟花生米,一碟陈豆干,一碟昔牛肉,一碟小咸鱼,可酒却已经上了好多坛,一个个喝得眼珠子血红,脖子、脸都成了猪肝色,依旧不肯认输。茶官彭实在顶不住了,趁人不备,一碗酒偷偷顺着衣襟往地下洒了小半,自以为没人看到。不料,王伯杨眼尖,拎着茶官彭湿漉漉的衣襟,硬是逼着他补喝了一大碗酒。这碗酒下肚,茶官彭立即倒在了桌子底下,商品交易所只得告负,王伯杨他们凯旋。

    税务所不服,约王伯扬他们拼酒。税务所的税官吴三味有个习惯,每喝一碗酒,就用随身携带的毛巾擦下嘴,说是莫让酒辱了做人的斯文。八碗酒过去了,吴三味习惯不改。王伯杨哈哈大笑,一把拽过吴三味的毛巾,从里面生生拧出了半碗酒;作弊者负,税务所仨好汉灰溜溜而去。保安队不服,约王伯扬他们拼酒。保安队队长姓范,号称“酒桶”,也是千杯不醉之徒。这天,双方喝得昏天黑地,范酒桶有些顶不住,似有意,也似无意,顺手倒了一碗浑浊的茶水,嚷嚷道:“再喝,再喝,谁怕谁啊!”王伯杨讥讽道:“这酒怎么淡如水啊?”范酒桶一时差涩,拉起俩同伴落荒而逃。

    最后,镇公所出马了。镇公所是政务衙门,平日里迎来送往,大事小情都在酒桌上解决,所里一个个颇得后天锻炼,不是“酒仙”就是“酒神”,最不济也是‘酒徒”。向梁镇的人说,要是有人能杀得了王伯杨他们在酒桌上的威风,非镇公所莫属了。这天,双方在二马酒馆拼上了。从小盅到大碗,从互敬到互拼,这一通比拼啊,真是棋逢对手、将遏良才,始终分不了胜负。

    突然,王伯杨站了起来,一拍桌子,气愤说道:“我们中有人作弊!”镇公所的黄所长冷哼一声,发誓连:“若能抓得我们作弊的证据,我们立马认输,一辈子不赴酒局。”王伯杨脸露痛苦之色,尴尬说道:“不是你们,而是我们这边有人作弊。”原来,什好蝶喝糊涂了,到后来每碗酒下肚,都会下意识地往地上吐下口水。在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王伯杨看来,这与作弊无异:虽只是口水,可还有不少从舌尖上挤出来的酒呢。

    王伯杨举手认输。可向梁镇的人都认为,王伯杨虽败犹兼。

    从此,王伯扬这个酒监,既监对方也监己方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出去了。

    五年后,王伯杨离开了向粱镇,在省城当了一名法官。向梁高小就只剩付好蝶、叶沉香两人喝酒取乐了。一次,酒酣耳热后,付好蝶趴桌上喃喃自语:“王伯杨会是一位好法官,他不作弊!”叶沉香也深以为是:“监人者不足为意,监己者难能可贵。”

    又过了五年,秋风起时,付好蝶在镇上大染坊里,央人帮着染件棉布,以做秋衣之用。棉布还未进染缸,叶沉香就匆匆找来,脸色极是难看。他告诉付好蝶:“省城传来消息,王伯扬办案时原告、被告通吃,胡乱判断,落下把柄,被人告了,正革职反省。”

    付好蝶一下子愣住了,手一松,原本紧攥着的那匹棉布滑进了染缸,白色的棉布瞬间成了如染缸里的颜料一般的青色,找不到一丝纯粹的白。

文学类文本阅读

锄草

付春生

①一把锄头,一地草。锄头一生下来,就注定了和草是冤家——东边走,西边蹚,明晃晃的眼里容不下草。

②人有毫毛,地有草蓂,草和地是相伴相生的。草见到地就亲,地见到草就热,草和地就这么纠缠了一年又一年。只不过,有的地草多,有的地草少。有的地长这种草,有的地长那种草。就像人,不是这种潦草,就是那种毛草,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草。

③狗不嫌家穷,草不嫌地贫,再贫瘠的地里也有草。甚至离天最近的那块地里,草也能爬上去。和星星聊会儿天,和月亮说会儿话。我那时一到星期天就和父亲去地里锄草。锄了一茬,又一茬,那茅草根好像在地里产了卵,一眨眼就在地里铺散开来。尤其到了雨季,那草几天就齐刷刷地长出来,集中力量爆发,那架势似乎要把整个庄稼吞了似的。我和父亲一看这阵势,不及半刻消停,就立刻把锄头放出去,灵灵铁嘴就开始在地里攻击草。父亲总是在天最热的时候下锄。干裂的地皮波浪一样翻滚着,坚硬锄头在庄稼下穿梭,密密麻麻的草一个个倒下。当太阳把最后一棵草的血管烧熔的时候,地下的水彻底断了来路,从此再也没有通过这个渠道救活过草。

④我有时宁愿和母亲一起锄草。她不像父亲那样执念,让自己在太阳底下晒成草。母亲是在最凉爽的时候,甚至刚下过小雨,天润酥酥的时候下锄。草们很敏感,当然也知道这个时候好——湿润的地,温暖的阳,适宜的气候,乘着风快跑。母亲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子,和这些草们展开了对决。她先把草锄下来,然后再把它们收拢到一起,扔得老远。母亲的想法是根本不给草繁衍的机会,彻底从地上剥离,至少眼下再也看不见这些闹心的草。母亲说,你看看这谷子长得多旺啊!这么好的地,这么好的种,怎能看着它长成一通乱蓬蓬的草?云朵挂在风筝上。母亲看出了我的懈怠。在那块地里,刮拉着草,一次次地给我讲那些大人物的故事。我听着那些话,抓一把草,一会儿锄,一会儿停。地里的草在一点点减少。

⑤我们村,最干净的地要属那几个老光棍家的。他们的事最少,没有老婆孩子,没有锅碗碰撞,也听不到和外人争吵,心里没那么多狂草。满脑子清气,想得最多的就是地里的草。他们不但锄自家的草,还锄别人家的草。日头偏西,谁家营生多,隔窗喊一声,保准第二天一大早到。攒满汗珠子,使不出脸色,笑盈盈的,像一棵阳光下的草。他们有多大劲使多大劲,从不藏着掖着。那些年,我们弟兄小,不顶事,没少邀他们给我家除过愁心草。

⑥草也欺软怕硬,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挺拔茂密的玉米地,草就没脾气。利剑似的叶子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把地捂得严严实实。草们在下面萎靡着,迟钝着,有的想拉玉米秆往上蹿,但爬到半截就爬不动了。花生地、谷子地就是一个很脆弱的所在。草们很容易浸入它的肌理。我们村的人大多锄的就是这些草。土地里长草,就像人会受伤,伤了会痛,让村民始终挂念着它,时刻对土地保持着警惕。

⑦有一次,我看到一个村民在没草的地里锄草。他的样子活像是想象着满地里是草。嚓啦啦,嚓啦啦。急促声一锄挨着一锄,不落过每一个细节。在绿油油的麦垄里,老人锄着,像是对不存在的神说话。我开始并不知道为什么,只认为老人的行为是一种滑稽,一种表演。心中念叨,用锄头狠狠地砸地,让草们再也不敢侵入,祈求昌永福保平安。阔大的麦田里,风轻轻地吹着,一轮又一轮的麦子,把大地变成了一片海洋。那是一种生命的律动,激情的奔放,田野里飘出的交响乐。老人一会儿把身躯埋住,一会儿又浮出来,在实与虚的幻境里。我看着麦田里的瀑布,晃动着,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忽然,感到麦子把老人完全包围了,一层又一层,金黄裹挟着风尘,把老人变成了另一种形象和存在——滚滚波涛,盎然绿意,坚硬麦秆,尖尖麦芒,成了老人银丝上开出的花儿。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烦恼,和麦子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麦子,哪里是老人。

⑧父亲告诉我,当天旱的时候,锄头可以切断水分向外蒸发的一根根毛细血管,让土地保持墒情。天涝的时候,锄地可以让阳光增加照射面积,让土地快干。锄头调和着土地,调和着阴阳,让庄稼快长,是土地的救命稻草,我们在锄头底下生存。我也终于明白老人的做法——在那空无一草的地里,虚有时也可化为实,形式有时可以变为内容,谎言有时也可给人力量。

⑨《齐民要术》中有言,“锄不厌数,勿以无草而中辍”。说的就是不停地锄草。村民们大多懂这个理儿,但有的人不懂。

【节选自《散文》(海外版)2021年第七期,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

橄榄油坛子

【意大利】皮兰德娄

唐·罗洛在首阳山的农庄的山坡上种了好大一圈油橄榄树。他预计地窖里的那五只旧的彩陶坛子盛不下新榨的油,因此及时地预订了第六只容量更大的坛子。人们为他造了一只齐人胸高的坛子,肚子威风凛凛地挺起来,好像是其他五只的统领。

已经开始打橄榄两天了。唐·罗洛烦躁不安,因为农庄里既有打橄榄的农民,又有往山坡上准备种下一季委蚕豆的地里送堆肥的赶骡人。他苦于没有分身术,不知先监督谁好。最后,他破口大骂,要他们都别想偷懒。他戴着白帽子,挽起衣袖,挺着胸膛,涨红着脸,大汗淋漓,东奔西走,转动着一双狼似的眼睛,生气地搓自己刮过的脸颊,浓重的胡子像是剃刀刚过就钻了出来。

到了第三天收工的时候,三位打橄榄的农民走进磨房放木梯和棍子,看见那只漂亮的新坛子开裂成两半,好像有人在坛子的大肚子上拦腰砍了一刀,眼前的裂缝十分刺眼。

当唐·罗洛走上山来,看见裂缝时,简直要发疯了。他把帽子摔到地上,打自己耳光,跺脚,像哭死去的亲人那样悲声号叫:

“新坛子呀!四个银币的坛子!还没有用过呀!”

农民们劝他冷静一些,能干的修补匠会把它修好,像新的一样。正好有一位迪马·里卡西大叔,发明了一种神奇的胶水。他牢牢地保守着胶水的秘密。用这种胶水粘好之后,斧头也砍不开。

第二天,迪马·里卡西大叔背着一筐工具准时来到首阳山。

他是一个跛腿老人,关节粗大畸形,活像一段古老的阿拉伯油橄榄树桩。傲气,或者说是悲哀扎根在他那变形的身躯里了。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和欣赏他这个未被正式承认的发明家的功劳。迪马·里卡西大叔要让事实说话。他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窃取他的秘密。

“让我看看那种胶水。”唐·罗洛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好一阵之后才说出这第一句话。迪马大叔严正地摇头拒绝。

“补的时候看吧。”

“能补好吗?"

迪马大叔郑重其事地检查已经搬到打谷场上的坛子。他说:“能修好。”

“可是光用胶水,”唐·罗洛开始讲条件,“我不放心。我还要求用钉子补。”

“那我走了!”迪马大叔二话不说,站起身,背起筐。

唐·罗洛拉住他的一只胳臂。

“去哪儿呀?就这么谈生意吗?那么长的裂缝,只用胶水吗?需要钉子。胶水和钉子。我做主。”

迪马大叔胀满一肚子的怒气和怨气,开始干活。他用钻头沿着裂缝的边沿打眼,以便用铁丝穿过洞眼把坛子缝合起来,接着他用手指把胶水沿裂缝把裂开的边上涂了一圈;他拿起钳子和准备好的碎铁丝,钻进坛子敞开的肚子里,吩咐农民把坛子的裂缝对齐。

他一边干活一边抱怨自己命苦。

“现在你帮我出来吧。”最后迪马大叔说道。可是这只坛子的腹部虽然很宽,颈口却很窄。迪马大叔盛怒之下没有注意这一点。现在,他试了又试,还是爬不出来。那个农民站在那里笑弯了腰。他被囚禁在由他自己修补好的坛子里了,为了让他出来,就得重新砸破坛子,并且永远无法修补了。

唐·罗洛在嬉笑声和叫喊声中赶来。

“这只坛子新的时候,我花了四个银币买来的。你认为它现在值多少钱?”唐·罗洛问。迪马大叔说:“从前价值的三分之一。”

“那好,”唐·罗洛说,“依你的话,你给我一又三分之一个银币。”

“什么?"迪马大叔问道,好像没有听懂。

“我打破坛子让你出来,”唐·罗洛回答,“你呢,赔给我你估计的那个数目。”

“我,付钱?”迪马大叔取笑道,"阁下您开玩笑呀!我准备在这里面变成虫子。”

他费了些劲儿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镶嵌的小烟斗,点燃后抽起来,把烟雾从坛子的颈口里驱赶出来。

唐·罗洛气愤得冲动起来,抬起脚就要踢坛子,但是他缩回了脚,用双手抱住坛子,使劲提动它。

“您看多好的胶水!”迪马大叔对他说。

“该死的东西!”唐·罗洛怒吼起来,“谁干的坏事,是我还是你?我应当赔钱吗?你就饿死在里面吧!看谁胜谁负!”

他走了,迪马大叔却想到用工钱同农民们一起欢度这个夜晚。一个农民去附近的小酒店里去买酒。好像是特意安排好的,天上有一轮明月,照得大地如同白昼一般。

已经去睡觉的唐·罗洛,突然被乱哄哄的喧闹声吵醒。他从农舍的一个阳台上探出头来,看见谷场上,月光下有许多魔鬼:原来是喝醉了的农民手拉着手,围着坛子跳舞呢。迪马大叔在里面扯着嗓子唱歌。

唐·罗洛这次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冲过去,把坛子推得沿山坡滚了下去。坛子在醉汉们的笑声中往下滚动,撞在一棵橄榄树上,碎裂开来。

迪马大叔获胜了。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材料一:

2020年2月,国家发改委、工信部等11部委联合印发《智能汽车创新发展战略》文件,提出到2025年,中国标准智能汽车的技术创新、产业生态、基础设施、法规标准、产品监管和网络安全等六大体系基本形成,有条件自动驾驶的智能汽车实现规模化生产,高度自动驾驶的智能汽车在特定环境下实现市场化应用。

智能汽车既是人工智能与机械化的结合,也是信息文明时代人、社会和智能相互融合的一种方向,是智慧城市的一个要素。构建智能汽车的六大体系,是同时发展实现目标,还是分时间和重点一个个突破,这个问题还需进一步探索。而智能汽车能不能上路,既在于技术是否实用,也在于与之相关的社会要素是否配套,因此,尽管智能汽车的六大体系需要推进,但还需要其他方面的配套发展。

按照科技与社会关系的架构,技术的发展在先,它是一种创造性的推动力量,因此,技术是先行者,之后,人类社会需要制定相应的规则来适应技术创新。现在的智能汽车就是如此。一方面,需要对原有的交通规则进行修改,或者重新制定智能汽车时代的交通规则;另一方面,必须要解决智能汽车的伦理问题——对人类社会的伤害减到最小或接近零。哲学家菲利普·福特1967年提出了一个哲学难题,在智能汽车时代,这一问题可能会更加凸显和尖锐。

无论智能汽车的技术如何尖端和适用,道路基础设施如何先进,智能汽车上路也会有产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在事故将要发生时,AI的选择是挽救路人还是保护汽车中的乘客,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2018年8月,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在《自然》杂志发表了一项大规模调查结果,揭示了自动驾驶汽车在全球不同国家的伦理偏好以及这些偏好的区域差异。对233个国家的受访者进行的调查表明,不同社会的伦理具有共性,保护人类的生命,而非其他动物的生命;拯救多人的生命,而非少数人;保护年轻人的生命,而非老年人。

智能汽车无论是否出现事故,法律上该负什么责任,也必须在智能汽车上路前制定规则。而如今,社会配套方面并没有制定相应的规则。2018年3月18日晚,美国Ube r的一辆自动驾驶汽车撞上了49岁的妇女伊莱恩·赫茨伯格,并导致其死亡。2019年11月19日,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宣布,车祸主要归咎于Ube r脆弱的安全文化,公司的法人代表要负主要责任。但是,这并不是法律上的判决。而且,当时Ube r自动驾驶汽车上还有一名安全员,并非完全无人驾驶。

在未来,如果完全是无人驾驶,出现事故是公司法人负责,还是智能汽车的设计者负责,抑或智能汽车的运营者、审批者负责,或者是都有责任?种种伦理和法规,都是需要在智能汽车上路之前解决的问题。

(摘编自张田勘《智能汽车六大体系之外,伦理和法规同样重要》)

材料二:

智能汽车与一般所说的自动驾驶不同,它指的是利用多种传感器和智能公路技术实现的汽车自动驾驶。智能汽车首先有一套导航信息资料库,存有全国高速公路、普通公路、城市道路以及各种服务设施(餐饮、旅馆、加油站、景点、停车场)的信息资料;其次是GPS定位系统,利用这个系统精确定位车辆所在的位置,与道路资料库中的数据相比较,确定以后的行驶方向;道路状况信息系统,由交通管理中心提供实时的前方道路状况信息,如堵车、事故等,必要时及时改变行驶路线;车辆防碰系统,包括探测雷达、信息处理系统、驾驶控制系统,控制与其他车辆的距离,在探测到障碍物时及时减速或刹车,并把信息传给指挥中心和其他车辆;紧急报警系统,如果出了事故,自动报告指挥中心进行救援;无线通信系统,用于汽车与指挥中心的联络;自动驾驶系统,用于控制汽车的点火、改变速度和转向等。

对车辆的操作实质上可视为对一个多输入、多输出、输入输出关系复杂多变、不确定多干扰源的复杂非线性系统的控制过程。驾驶员既要接受环境如道路、拥挤、方向、行人等的信息,还要感受汽车如车速、侧向偏移、横摆角速度等的信息,然后经过判断、分析和决策,并与自己的驾驶经验相比较,确定出应该做的操纵动作,最后由身体、手、脚等来完成操纵车辆的动作。因此在整个驾驶过程中,驾驶员的人为因素占了很大的比重。一旦出现驾驶员长时间驾车、疲劳驾车、判断失误的情况,很容易造成交通事故。通过对车辆智能化技术的研究和开发,可以提高车辆的控制与驾驶水平,保障车辆行驶的安全、畅通、高效。对智能化的车辆控制系统的不断研究完善,相当于延伸扩展了驾驶员的控制、视觉和感官功能,能极大地促进道路交通的安全性。智能车辆的主要特点是以技术弥补人为因素的缺陷,使得即便在很复杂的道路情况下,也能自动地操纵和驾驶车辆绕开障碍物,沿着预定的道路轨迹行驶。

(摘编自百度百科“智能汽车”条)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叶绍钧

桌上的煤油灯放着黄晕的光,照得所有的器物模糊,惨淡,好像反而加浓了阴暗。桌旁坐着个老妇人,手里抱一个大约两周岁的孩子。她感得特别不安,不知道快要回来的阿弟将怎么说。

晚上,在她,这几天真不好过。除了孩子的啼哭,黄晕的灯光里,她有时仿佛看见鲜红的一滩,在这里或是那里——那是血!弄外,汽车奔驰而过,她就仿佛看见一辆汽车载着被捆缚的两个。门首时时有轻重徐疾的脚步声经过,她总觉得害怕,以为或者就是来找她和孩子的。

这时候,在她衰弱而创伤的脑里,涌现着雾海似的迷茫的未来。往哪方走才是道路呢?她一毫也不能辨认。怕有些猛兽或者陷阱隐在这雾海里边吧?她想十分之九会的。她不敢再想,便问孩子,“大男乖的,你姓什么?”

“张。”大男随口回答。

“不!不!”老妇人轻轻呵斥,“大男姓孙。记着,孙,孙……”

大男哭了起来,“哇……妈妈呀……妈妈呀……”

这样的哭最使老妇人伤心又害怕。屋内的器物仿佛跟着哭声的震荡而晃动起来,灯焰似乎在化得大,化得大,——啊,一滩血!

嗒,嗒,外面有叩门声。她吓得一跳,但随即省悟这声音极熟,一定是阿弟回来了。门才开一道缝,外面的人便闪了进来。

“怎么样?”老妇人悄然而焦急地问。

“唉!总算看见了。”

“看见了?”老妇人的眼睛张得可怕地大。

“我今天去找了那个弟兄,好言好语同他说,求他大慈大悲,指点我去认一认他们的棺木。我又同他说了,我说这两个人怎样地可怜,女的有年老的娘,他们的孩子天天哭,叫着妈妈,妈妈……请他看老的小的面上发点慈悲心……”

老妇人听着,凄然垂下眼光看手中的孩子。

“这一番话动了他的心。”阿弟接续说,“他叹口气说,‘听你讲得伤心,就给你指点了吧。不过好好儿夫妻两个,为什么不安分过日子,却去干那些勾当!’”

“嘘……”老妇人舒口气,她感觉心胸被压抑得太紧结了。她一样不懂女儿女婿的心思,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同脸生横肉声带杀气的那些囚徒决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为什么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引着我向野里走,一路同我谈。啊——”

他停住了。他想如果照样说出来,太伤阿姊的心了。两个人向野里走。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星月,是闷郁得像要压到头顶上来的黑暗。“那弟兄幽幽地说,‘他们两个都和善。你知道,这样的家伙我们就怕。那一天,我们那个弟兄,上头的命令呀,退缩了好几回,才皱着眉头,砰地一响放出去。那知道这就差了准儿,中在男的臂膀上。又是三响,才算结果了,两个染了满身红。’”

老妇人见阿弟瞪着细眼凝想,知道有下文,愕然问,“他谈些什么?”

“他说那男的很慷慨,几件衣服都送了人,他得一条外国裤子,身上穿的就是。”阿弟连忙闪避。

“那是淡灰色的。”老妇人眯着眼凝视着灯火说。

“这没看清,天黑。走到一处,他说到了。十来棵大黑树立在那边,树下一条一条死白的东西就是棺木。”他低下头来。受了那弟兄“十七号,十八号,你去认一认吧”的指示而向那些棺木走去时的心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想定了,说,“他说棺木都写着号码,十七十八两号是他们俩。”

“十七,十八!”老妇人忘其所以地喊出来,眼眶里明莹着仅有的泪。她重新经验那天晚上那个人悄悄来通报恶消息时的况味。她知道,“嗒,嗒”叩门声是他们特别的调子,开门进来,是肩并肩的活泼可爱的两个,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的了。一阵烈焰在她空虚的心里直冒起来,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那辈该死的东西!”

“我告诉你,”老妇人咬着牙说,“你甥女儿嫁了,女婿是个清秀的人,我欢喜。她生儿子了,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我欢喜。他们俩高高兴兴当教员,和和爱爱互相对待,我更欢喜。唉!却成十七,十八!为了什么呢?总得让我知道。却说不必问了,就是你,也说不必问,问没有好处。——怕什么呢!我是映川的娘,姓张的丈母,我要到街上去喊,看有谁把我怎样!”她拍着孩子的背又说,“说什么姓孙,我们大男姓张,姓张!啊!我只恨没有本领处置那辈该死的东西!”

阿弟听呆了,侧耳听了听外面有无声息,勉勉强强地说,“这何必,就说姓孙又有什么要紧?——喔,我想起了。”他伸手掏衣袋。他记起刚才在黑暗的途中,那弟兄给他一团折皱的硬纸,说是那男的托他想办法送与亲人的,忘了,一直留在外国裤子袋里。

“他们留着字条呢!”他说着。

“啊!字条!”老妇人身体一挺,周身的神经都拉得十分紧张。一种热望一忽儿完全占领了她。

阿弟凝着细眼凑近煤油灯念这字条。“‘儿等今死,无所恨,请勿念。’嗤!这个话才叫怪。没了性命,倒说没有什么恨。‘恳求善视大男,大男即儿等也。’他们的意思,没有别的,求你好好看养着大男;说大男就是他们,大男好,就如他们没有死。只这‘无所恨’真是怪,真是怪!”

“拿来我看。”老妇人伸手攫取那字条,定睛直望。

虽然不识字,她看明白这字条了。就仿佛有一股新的生活力周布全身,心中也觉充实了好些。睁眼四看,熟习的一些器物同平时一样,静处在灯光里。

“大男,我的心肝,楼上去睡吧。”她立起来走向楼梯,嘴唇贴着孩子的头顶,字条按在孩子的胸口,憔悴的眼放着母性的热光,脚步比先前轻快。

“哇……”孩子给颠醒了,并不张眼,皱着小眉心直叫,“妈妈呀……”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四日作毕

(原载1927年10月《小说月报》18卷10号,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

文本一:

遍地应答

韩少功

打开院子的后门,从一棵挂满红叶的老树下穿过,就可以下水游泳了。

风平浪静之时,湖面不再是水波的拼凑,而是一块巨大的整体镜面,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你在水这边敲一敲,水那边似乎也会震动。你在水这边挠一挠,水那边似乎也会发痒。若是有一条小船压过来,压得水平线撑不住,镜面就可能倾斜甚至翘起——这种担心一度让我紧张。

在这个时候下水难免有些踌躇,有些心怯。“扑通”一声,令宝贵的镜面破碎,实为一大暴行。好在碎片经过一阵揉挤,一阵折叠,一阵摇荡,只要泳者不动,待倒彩从层层褶皱中逐一释放,渐次舒展和平复,湖面又会成为平滑的极目一镜。

在通向山外的公路修通之前,这里有很多机船,每天接送出行的农民,还有挑担的,骑脚踏车的,以及活猪活牛。眼下客船少了,只有几只小渔船偶尔出现。船家大多是傍晚下网,清晨收网,手摇船桨轻点着水面,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去,留下冷清和落寞的湖面,一如思绪突然消失的大脑。

水边常有两样“静物”那是垂钓的老人和少年。据说老人身患绝症,活不了多久了。但他一心把最后的时光留在水边,留给自己的倒影。少年呢,中学生模样,总在黄昏时出现。他也许是特别喜欢吃鱼,也许是惦记着母亲特别喜欢吃鱼,也许不过是要用这种方式来积攒自己的学费。谁知道呢?

阵雨扑来时,雨点敲打着水面,打出满湖的水芽,打出升腾的水雾,模糊了水平线。如果雨点敲醒了水面的花粉,水上就冒出一大片水泡,冷不丁看去,像光溜溜的背脊上突然长满疖子。

几只野鸭惶惶地叫着,大概被这事儿吓着了,很快钻入草丛。

不远处,一条横越水峡的电线上,有个黑物突然直端端砸下,激起水花四溅。我以为有什么东西坠落,过了片刻才发现,那不是坠物,而是一只鸟突然垂直俯冲,捕获了什么以后,带水的翅膀扑棱扑棱,又旋回高高的天空,在阳光中播下一串闪闪的水珠。我不知道这种鸟的名字,只记住了它一身蓝绿相杂的迷彩。

还有一只白鹭在水面上低飞,飞累了,先大翅一扬,再稳稳地落在岸石上,让人想起优雅的贵妇,先把大白裙子一提,再得体地款款入座。它一坐好半天,平视远方,纹丝不动,恍若一尊玉雕。但如果发现什么情况,玉雕眨眼间就成了银箭。一声鹭鸣撒出去,树丛里就有数十只白鹭跃出,扑棱棱组成数十道白光,在青山绿水中绽放和飞掠。

它们有时候绕着我巡飞,肯定把我误认为鱼,一条比较奇怪的大鱼,大得让它们不知如何下口;小鱼也经常围着我巡游,肯定把我当成一只落水的大鸟,同样大得让它们不知如何下口。

不知是什么鱼愣头愣脑,胡乱嘬咬,在我的腿上和腰上留下痒点,其中一口咬得太狠,咬在一个脚趾头上,痛得我从迷糊中惊醒。我这才发现,钓鱼的“静物”已经走了,天地间全无人迹。

其实,这里还有很多人,只是我看不见罢了。想想看,这里无处不隐含着一代代逝者的残质,也无处不隐含着一代代来者的原质——物物相生的造化循环从不中断,人不过是这个过程中的短暂一环。对人来说,大自然是人的来处和去处,是万千隐者在眼下这一刻的隐形伪装之所。有人说,接近自然就是接近上帝。那么,上帝是什么?不就是不在场者的在场吗?不就是太多空无的实在吗?不就是一个独行人无端的惦念、向往以及感动吗?

就因为这一点,我在无人之地从不孤单。我大叫一声,分明还听到了回声,听到了来自水波、草木、山林、破船以及石堰的遍地应答。

寂静中有无边喧哗。

(选自微博橙子辅导《山南水北》)

文本二:

在我看来,在中国当代的小说家中,很少有人像韩少功那样将随笔写得那么得心应手,那么睿智。经过小《海南纪实》《天涯》杂志的考验,经过大特区商海浪潮的冲击,他的思想更深刻成熟了,他的文风更老辣简洁了,他对文学的追求似乎更执著了。他右手写小说,左手写随笔。在随笔的写作中,韩少功天赋中那种我们称之为智慧的素质被发挥到一种巅峰状态。读着他近年的随笔,我有时会产生出这样一种古怪的想法:不知随笔这种文体是专为韩少功准备的,还是韩少功天生就应当写随笔?

不管是韩少功无意间碰上了随笔,还是随笔找上了韩少功,韩少功的随笔写得好,却是读过他的作品的人都公认的事实——那是智慧的独语,是哲学的散文化,也是生活常态的文学化。

随笔是一种需要智慧的文体。智慧不是聪明的滑头和取巧,不是知识的炫耀和卖弄;智慧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精神境界,一种心血的燃烧。韩少功的随笔,给我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智慧。不过他的智慧,不是经院或书斋里的智慧;他的智慧,更多的是来自生活的启示,来自他的生命的激发;他的智慧,不是体现于某篇文章,某个局部或某个词句,而是化为一种精气流荡于他所有的文字中,并成为他作品的纹章印记,成为他的人格在随笔中的自然呈现。

(摘编自陈剑晖《智慧的独语——关于韩少功散文随笔的札记》)

文学类文本阅读

风雨太平洋(节选)  杜埃

清晨,马尼拉的黎萨大街响起了有轨电车铃声;妇人们拖着沙龙长裙,头上顶了盛满蔬菜、鱼类的大篮子正走向契阿波大莱市准备摆卖,商肆繁盛……华侨区的王彬街刚刚沉睡初醒。

就在这个时候,广播电台突然播出:“珍珠港被偷袭……”

播音员沉重的颤声,使人突然感到惊讶。消息像狂风中火烧木屋区那样到处暴烈蔓延开来。这个海洋上的大城市,一时人心惶惶,但广播消息不具体,引起了人们纷纷推测。没料到,一会儿,阵阵的机群声出现在市空,刹那间一连串震天动地的炸弹声响了,人们都冲出房子;路上行人停步仰望天空,城市好像被骤然一击,混乱了。银灰色的机群又飞来市空,抛下的炸弹,发出咝咝声,雨点般地倾泻下来,紧接着阵阵巨响,人的心脏像被挤出了胸膛,房屋倒塌的轰响,碎片撞击声,人们呼儿唤女的声音夹杂着警报声……骚乱像汹涌的潮水,一下子席卷了这个岛国首都。

崔斯特·李从巴西区赶来,手里攥着几份报纸匆忙来到劳联会,许多人已聚集在阅览室,大家在纷纷议论。许庚、林雄、沈毅文、郭江、吴青等早已到场。

霍斯特·李皱起眉头,心想估计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但都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我们没有未雨绸缪,空谈太多,首先我要负责,现在应该有个打算了!”许庚说道,露出一丝苦笑。

许庚沉吟一会,紧皱双眉,打了个手势,说道:“虽然珍珠港被偷袭详情不明,但从马尼拉也受到轰炸来看,日本是在同一个时间发动了战争。”一会儿,他忽然拔出烟斗,神色急躁地站起说道:“空袭马尼拉,说明战争到了菲律宾,我们劳联得做出种种准备。”

这时电铃猛响,林雄走过去拿起听筒,大声同对方通话,使得厅上的人都静下来。林雄放下电话说美国海军甲必地基地受到严重袭击,菲人传说日军已登陆。听到的人感到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战争已来到门前了,每个人心里都盘旋一个同样的问题: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许庚捏紧拳头,声音果断地说:“现在人心惶惶,坏人可能乘机下手,我们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护侨工作,赶快把工人、店员、学生组织起来,编成分区的护侨队,安定人心,宣传侨胞团结互助,坚定抗日信心,协助菲政府做好华侨区的治安防护工作,这是当前侨胞最感关切的事。”他紧绷着脸“昨天,我们刚在法庭第三次开庭。嘿嘿,真是打到炸弹响了还没完啊!”

“那班不顾死活的摩擦专家。”郭江气冲冲骂道。许庚摆摆手,表示话未讲完:“呼吁他们摒弃前嫌,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放弃摩擦,团结对敌。”接着提出劳联和各兄弟抗日社团需要发份联合紧急宣言,表明对时局的态度和主张,还要立刻着手组织护侨工作队。

“要根据祖国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起草一个公约,附在这份联合宣言之后。”霍斯特·李道。这个建议大伙一致赞同,有人提出联合宣言要强调中菲共同抗日,并肩战斗。日寇已打到华侨居住国来了,并肩奋斗,义不容辞。

也有人大声嚷道,我们要有打游击战的准备。仔细一看,说这话的人正是蔡杰。店救会头头王汉华、郭江马上支持。中华厅上还就组织“战地服务团”“抗日义勇队”“救护队”等具体问题进行讨论,并于会后分头向所属三十多个行业工会动员、布置。

珍珠港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上午,李丽妲冒着空袭危险,辗转来到傅里奥住处兼工作室。她把一件颇沉的邮包放在茶几上,用手巾抹抹挂在鼻子上的汗珠,双手拉直裙子,坐在藤椅上,靠拢两膝,神态平定,看来她并没被突然发生的战争吓慌,仍然还是那副文静姣好的模样儿,但战争的信息使她平静的脸庞显出几分严肃神色。

“你知道我正担心这批宣传品寄不出去呢。”陈依华递给她一玻璃杯冰冻水。

“不行了,邮路已经断绝……”

马尼拉与香港联系被切断,这就等于与祖国内地的一切联系都中断,今后宣传的事就要孤军作战了,傅里奥和梁里两人立时想到这将带来一系列严重困难。

“邮政总局还宣布一律停止接收寄往外国的邮件。”丽妲道。

傅里奥转身对陈依华、丽妲道:“尽快把这批来自香港的抗日宣传品改为增刊发菲律宾各地吧,看来不可能寄往其他各大洲了。”

丽妲点点头,“我还听了伦敦广播:马来西亚也似乎是同日受到空袭的;有消息说日本陆军也似在同一天从广九铁路侵入九龙半岛,空袭香港也是同时进行的。”

事情已经很明白,看来形势的变化会急转直下。傅里奥站起对丽妲道:“你且待一会儿,替我带封信给你爸爸。”说后匆匆上楼去。

“增刊的稿准备好了?我顺道带回印刷厂去。”

“好,还差一点点。”梁里说完,也上了楼。他们在这期增刊上发表了爱国侨团的联合宣言,重刊了“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号召侨胞镇定、团结,应付时局,并摘登了《论持久战》,增强华侨信心。

陈依华捧上大包小册子叫披罗拿着放到马车上。临行,陈依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沉地说道:“姑娘,今后只怕这份工作做不久了。刚才我听了那些话,心里想,咱们的抗日宣传工作,很快要全面转入战时了。”说时情绪激动。

丽妲点点头,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如果马尼拉守不住,我跟爸爸和你们到农村去……”

阅读下面文字,完成小题。

药        鲁迅

《药》评点   吴中杰

①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②“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③“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④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

⑤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老栓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⑥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⑦“哼,老头子。”“倒高兴……”

⑧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老栓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

⑨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赶,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⑩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⑪“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⑫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⑬“这给谁治病的呀?”老栓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神,现在只在一个包上,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头破匾上“古 亭口”这四个黯淡的金字。

………

⑭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华大妈已在城根右边的一坐新坟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呆呆的坐在地上。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

⑮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她,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⑯那坟与小栓的坟,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华大妈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一通,化过纸锭;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了一回,忽然手脚有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⑰华大妈见这样子,生怕她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他说,“你这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⑱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痴痴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⑲华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块的黄土。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花也不很多,圆圆的排成一个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说,“这没有根,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五日

  背景描写,着墨不多,而阴冷色调全出,为本文定下了基调。

  一开场就两次写小栓的咳嗽,既点染氛围,也暗示老栓此行的目的。

  丁字街口是杀人的刑场,真是写得鬼气森森。

  眼里闪出攫取之光者,盖即用人血馒头来换取他衣袋之银元者也。

  此处虚写杀人场面,实写看客的动态。颈项如鸭子的比喻,形象地画出这类人的神情,没有同情,没有义愤,极具讽刺意味。

  鲜红的馒头,蘸的是革命者的热血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却被当作商品来交易。何其冷峻的笔触!

  人血馒头当然不能救治小栓的痨病,两个母亲终于在坟地上相遇了。

  因为儿子夏瑜是死刑犯,所以夏大妈上坟时羞于被人遇见,可见儿子所干的革命事业,连母亲也并不理解。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有时候忍不免呐喊几声,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所以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

 关于《药》的主题,评论家有说是表现亲子之爱的,有说是表现革命者英勇气概的……其实,鲁迅的命意并不在此

阅读下文,完成各题。

名角   
贾平凹

①杨凤兰是西安南郊人,十一岁上跟李正敏学戏,翌年即排《三对面》,饰青衣香莲。坐则低首嘿答,立则背削肩蹇,一时惊动剧坛。李正敏说:“这女子活该演戏,但小小年纪竟能体味苍凉,一生恐要困顿了。”愈发爱怜栽培,传授《三击掌》、《徐母骂曹》、《二进宫》给她。渐渐长大,凤兰已是名角,拥有众多戏迷。

②一年夏天,回村探母。墙外忽有枪声,出来看时,有鸟坠在石下。墙头上露一人脸,背着猎枪,示意鸟是他打中的。

③又一年后,有人提亲,领来了一小伙,竟是打鸟人。小伙笑道:“我早打中的。”时凤兰二十三岁,谭兴国大其九岁,且带有一小孩。亲戚里有反对的,但凤兰不嫌,认定有缘,遂为夫妇。

④秦腔虽是大的剧种,历来却慷慨有余,委婉不足。李正敏毕生力戒暴躁,倡导清正,死时紧握凤兰手,恨恨而终。凤兰见宗师长逝,哭昏在灵堂,立誓发扬敏腔艺术,此后愈发勤苦。出演了《白蛇传》、《飞虹山》、《谢瑶环》。每次演出,都在家叩拜宗师遗像,谭兴国在旁收拾行装,然后骑自行车送至剧场。凤兰说:“我这是为戏活着么!”兴国说:“那我就为你活着!”

⑤二十七岁那年,凤兰演《红灯记》,只觉得脖子越来越粗,衣服领口就由九寸加宽到一尺一,再加宽到一尺三。演第二十七场,突然昏倒在台上,急送医院,诊断为甲状腺癌。医生告诉兴国:人只能活两年。兴国在医院伺候,夜不脱衣,竟生了满身虱子。又把凤兰病情材料复印了几十份,全国各大医院都寄;四处求医寻药,自己又开始学中医,配处方。杨凤兰竟每天数次以手指去拨声带,帮助活动。她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⑥出院五个月后,凤兰真的上台演出,演过了七场。第八场演出中,她正唱着,突然张口失声。百药服过,去求气功,凤兰竟成了气功师最好的弟子。气功师见她刻苦,悟性又好,要传真功给她,劝她不再演戏,师徒云游四方去。凤兰说:“我要不为演戏,早一根绳子去了,何必遭受这么大的罪?”每次练功前,都念道李正敏,每念道精神倍增。

⑦又是如此数年,当凤兰再次出现在戏台上,剧场如爆炸一般欢呼;许多观众竟跑上台去,抱住她又哭又笑。

⑧一次演出途中发生了车祸,她摔成严重的脑震荡,膀子破裂,落下残疾,再也高举不起。兴国也是苦恼,琢磨着剧场不演戏了,能不能拍电视录像片?

⑨拍电视片又谈何容易?首先需要钱,夫妇俩从此每日骑了车子,天天去寻找赞助,终于筹集了十二万八千元,终于开拍,辛辛苦苦拍摄了,却因经验不足,用人不当,拍成后全部报废,钱也花光了。夫妇俩号啕大哭,哭罢了,咬了牙又出去筹款。这一次,兴国导演。兴国的本行是舞美设计,在国内获得过三次大奖。新的拍摄开始,一切顺利。兴国每天仅睡两个小时。片子后期制作,他觉得肝部疼,送去医院,诊断为肝癌晚期。半年后,兴国死去,临死拉住凤兰手,不让凤兰哭,说:“凤兰,咱总算把戏拍完啦。”

⑩《五典坡》新编本《王宝钏》三部放映后,震动了秦腔界。凤兰扮相俊美,表演精到,唱腔纯正,创造了一个灿烂的艺术形象,被誉为秦腔精品。电视台播映那晚,各种祝贺电话打给凤兰。凤兰没有睡,设了灵桌,摆好了李正敏的遗像、谭兴国的遗像,焚香奠酒,把《王宝钏》录像带放了一遍。

⑪放毕,天已大亮,开门出来,门外站满了人,全是她的戏迷,个个泪流满面。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偷食

宋以柱

地瓜面煎饼我们叫它黑煎饼,玉米面煎饼我们叫它黄煎饼。我和张里是吃黑煎饼长大的。黑煎饼烧胃,胀肚子。黄煎饼就不同,它有让人眩晕的黄色和香味,而且不胀肚子。张里他爷经常吃黄煎饼。张里和他六个姐姐,都吃黑煎饼。我永远记得张里他爷举着黄煎饼的样子,黄煎饼在张里他爷的黑手里攥着,攥得我的心生生地疼。我只能干咽唾液。那天,我咽下两个黑煎饼,去叫张里上学。张里从他家的粪篓里掏出一个黄煎饼,掖在怀里,拉着我飞跑进村南的小树林。张里对我说:“我偷的,咱俩分着吃了,千万别说,说了俺爷能敲死我。张开手接着,别掉了。”我大张着两只小手,张里小心翼翼地撕开,把大一点的一块递给我。我双手端着大半个煎饼,兴奋得发晕。吃下第一口,我浑身战栗。尽管那半张煎饼上还粘着几点黑黑的猪粪。
       说着说着我们就长大了。
       张里是属于绝顶聪明的那种,我们初中三年,张里一边玩一边学,没费什么力气就读了中专,上的是省城的银行学校。你想想,20世纪80年代后期,农村能到省城读中专的有几个?而且学的是数钱的专业,参加工作后天天对着钱。村里的老少爷们想到这一层,眼球里都像铺了一层青苔,绿莹莹的。我笨一些,只能复读了一年,然后上了高中,等到我费尽力气考上专科师范,到乡镇初中教书时,张里已经是我们那个市银行管着往外发钱的科长了。张里给我打电话,说黄煎饼天天吃,但是很小,四四方方的,小巧玲珑的,什么时候你来,我请你。我就笑,然后心就不听话地乱跳。据说局长们、县长们都盯着张里的钱,苦于没门路。但我对于我和张里的关系,闭口不谈,熟悉的人问起来,我只是说已无往来,他们都信,因为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在学校里我工作不顺也没有找张里帮忙。
       后来,我见到了张里,是在张里组织的初中同学会。在这之前,我几次梦到过他,他的高大魁梧和他的递给我黄煎饼的修长手指。那一次,是在市里最好的一家酒店,我去的时候,张里正在和一个小姑娘说笑。她不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但比我们的初中女同学要漂亮得多,包括我。我注意到张里修长的手指,正夸张地扒在小姑娘的肩上。张里看到我的时候,过来抱住了我。张里跟我说:“跟了我吧。”我迅速逃出他的怀抱,虽然我曾经渴望过。我笑着说:“张里,你太白了,我不喜欢白皮肤的男人。”酒宴的始终,我一直听到张里的声音。他的声音过于夸张,他对我们班的男同学们说:“放心玩乐,有你想不到的快乐。”那一刻,我正举着一块黄煎饼,就是张里说的那种,四四方方,小巧玲珑,有着让人眩晕的黄色。听到这话,我差一点吐了,好像十几年前那块煎饼上的猪粪才开始散发臭味。当看到张里歪歪扭扭往楼上走的时候,我彻底改变了主意。那次聚会回来,仅半年时间,我就和一个同事结婚了,这更说明了我的笨。我是经常回老家的。回去就有人说我,还有张里。说张里的时候,全村的人就一个表情,馋。我就强装笑脸,历数自己的学生,还有自己的一大摞证书。张里他爷已经不在了,那个全村第一个吃黄煎饼,也是吃黄煎饼最多的人,在张里飞黄腾达的时候溘然而逝。
       在村里我也见过一次张里,他因臃肿不再魁梧,修长的五指变得短而白,那时他已经是副行长。看到他艰难地把自己塞进小车时,我的心不再有以前的疼痛感。后来再回去,就没人跟我说张里了。“张里给逮住了。”这是张里他娘跟我说的。我经常去看她。她抓住我的手对我说:“妮子,你替我去看看张里吧,我走不动了。”她坐在夕阳下自言自语:“他是不是让人给祸害了?张里那么听话,他怎么会拿公家的钱呢?妮子,张里到底咋了?”隔着一张厚玻璃,我见到了张里。我带去一摞黄煎饼,是张里他娘给的。她说张里都当上官了,还是喜欢吃她摊的黄煎饼。张里看到黄煎饼,竟然笑了一下,它再一次让我的心疼起来。走出那扇大铁门,我才想起给他买的那盒烟。大中华牌的。那次聚会后,我知道他喜欢抽这种烟,但我不知道它贵得这么离谱。
       我回去时,张里还没回监号,我看到他正把一块黄煎饼往嘴里摁。
       那一刻,张里像极了一个偷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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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军山前话武侯

杨建民

汉中西北数十里,是名城勉县。出勉县城,涉汉水南行约十里,便见东西绵延十数里的一段山脉。山脚下云烟缭绕间,一片参天古木,森森然然。树荫掩映处,一院宏伟建筑,坐落其间,这———就是一代英杰的安卧之地:诸葛武侯墓。

陵墓背倚的这段山脉———定军山,不甚高大,可颇有名气。东汉末年,这里是古战场。有曹操、诸葛亮、刘备、孙权等参与的三国争战中,蜀方名将黄忠,在此凭山据险,俯冲疾击,大破魏军,力斩魏大将夏侯渊,为刘备夺取汉中,自立“汉中王”建下首功。

抵得武侯陵区,一面高大的青色照壁,迎面而立,肃然气象,令人神凝。壁后,一条活泼小溪,一见便如水过心,满身清畅。抬头,墓庙大门呈现眼前。庙门木匾,横书“武侯墓”三个大字。进门是殿院,规模不大,青砖铺地,十分雅洁。迎面,是一座大殿,殿中端坐着诸葛亮清隽塑像:手执书卷,羽扇纶巾,仪态悠然。两侧塑有琴童,关羽、张飞后裔关兴、张苞分别伺立。龛顶悬“万古云霄”四个苍劲大字,对武侯诸葛的精神品格做了最充分评价。殿内环壁,镌刻着相传岳飞所书诸葛亮的《出师表》,文辞恳挚,笔意清畅,将先后两位精忠报国之士的精神融为一体,堪称合璧,异常可观。大殿院中,悬挂有多副后人表达心情的联语。其中一副颇为精彩:

水咽波声,一江天汉英雄泪;山无樵采,十里定军草木香。

穿过大殿,便是诸葛武侯大墓。墓走东西向,头西脚东,学者认为取“永怀西蜀,兴复汉室”之意。冢堆高约六米,四周五六十米,环围起砖。墓前一小庭,内树“汉丞相诸葛武侯之墓”碑一座。大家缓步环绕大墓一圈后,齐立碑前,双手合在胸间,向智慧先贤虔敬鞠躬致意。墓后有两株巨大古桂,传为诸葛落葬时所植,至今枝繁叶密,浓荫蔽墓,号“护墓双桂”,真可谓树木含情。

陵墓周围,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院中生巨树,大多为松柏两种,矗立参天,冠盖如云,岁月久远,人传称“汉柏”“唐松”。据说古柏原有五十四株,象征诸葛亮五十四生年,现仍存二十余株,有古柏树干可凭三四人合抱,株高竟达三十余米。经鉴定,柏龄达一千七百多年,可以推知为埋葬诸葛亮时所植。

诸葛武侯落葬此处,从史料看来,是其自我选择。当年,他以沔地为根基,开始了他一生最费心力的向北征伐。三度伐魏后,他将府营迁到这后来安葬他的地方。此处前横一江碧绿的汉水,背靠草木繁茂,绵延起伏之定军山,开阔而稳妥。山水形貌,应该深深吸引到常年颠沛征战的诸葛亮。可惜,数度北伐最终不能成功。第五次北伐,诸葛亮率兵北上,凭据五丈原,与魏将司马懿对阵。长期操劳,心力耗尽,一代高士病逝军中。临终遗命:“因(定军)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

我们去参观那天,正值风雪交加,天地萧疏。但进得院内,却并不清冷。大殿前的铜炉,插着一排排香烛,青烟缭绕。瞻仰之人,多神情肃然。正在播放的电视剧《三国演义》主题音乐,又烘托出一种惨烈而壮大的气氛。那轰轰烈烈的“一时多少豪杰”,又一一从我们胸间走过……此情此景,不由人不临墓伫立,思绪万千。

揣一腔沉甸甸的情绪,踏上归途。风雪依旧,弥漫四野。谁又哼起了这首主题曲:“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悬想诸葛亮一生才智过人,但终未能成就大业,令人惋惜,但人们崇仰智慧人物之情,却不会被浪花轻易淘去。这一片陵墓、院落、山林可以为证。

(《光明日报》2020年03月06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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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绝尘

严风华

①在山水秀丽的南方,我们实在很难想象戈壁是什么样子。

②当我飞临甘肃的上空,从飞机舷窗往下一看,我立即目瞪口呆。

③飞机下面全是山,是我从没见过的如此辽阔无边、连绵成片的群山。但山山皆秃,没有林木遮掩,没有河水流淌,仿佛一群肌肉发达的或蹲或卧的虎豹全都被扒光了皮毛,光着身子任由太阳炙烤,而导致皮肤干裂,变得全身灰黄,毫无光泽和血色。

④噢,大西北,裸露的大西北,灰黄的大西北。

⑤落到地面,戈壁滩的苍茫赫然入目,我的感觉就不仅仅是目瞪口呆了。

⑥四周环顾,没有人影。天和地之间,是一条平直的线。遍地里,每一颗沙粒、石块,每一堆沙土、乱石,每一条干枝、枯草,忽然都活了起来,仿佛就是词典里挣扎着跳出来后散落一地的词,一个个都代表着孤寂、干渴、饥饿、迷失、慌乱、恐惧、死亡这样的词义。捡起来读,心会发毛,手脚颤栗。

⑦我知道我来到了曾经的古道——丝绸之路。丝绸之路,最早是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命名的。想必当年肯定是一条充满灵性充满浪漫的路吧,常常是驼队不断,马蹄声脆,绸缎拖地,五彩缤纷,轻柔而曼妙。也许我站立的地方,就曾经有驼队小憩过。夜色里,篝火灿烂,奶茶飘香,烤肉诱人,说不定地面上还残存着当年的残骨或木炭。

⑧望茫茫旷野,已经看不出半点当年的喧嚣,看不出轻柔而曼妙的景况。一种苍凉的气息如同空气一样,弥漫在戈壁的地面和上空。当我被戈壁的苍凉淹没了全身之后,很快就对这片辽阔的苍凉产生了敬意。

⑨我听到了脚步声,一阵一阵的,由远及近。西汉的张骞,第一个穿过了西域的苍凉。

⑩建元三年,张骞告别汉武帝,率随从百人,首次出使西域。张骞的队伍,一字排开,夹杂着马蹄声、驼铃声和人的脚步声,一路浩荡,经陇西,过敦煌,日行夜息,让这不曾出现过人烟的戈壁第一次留下了一串串人的脚印。元狩四年,张骞第二次奉命出使西域。张骞几经周折,前后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终于用脚步打通了中原通往西域的孔道,丈量出了一条惠泽四方的丝绸之路。

⑪张骞无疑成了功臣,名垂青史。但两千年了,丝绸之路的砾石、风沙早已把张骞的脚印埋没得毫无踪影。而且,这条古路也早已停止了运行,但张骞的故事依然流传在这一片辽阔的苍茫里。

⑫很幸运,在这条古道上,在这一片荒漠里,有一些事物竟能经受住风沙的冲刷,留下了足迹。玉门关玉树临风,最为坚贞和强悍,这是我的戈壁之旅最强烈的印象。

⑬玉门关是汉武帝为确保丝绸之路安全与畅通,大约于公元前121—107年间下令修建的。这是一座四方形小城堡,周边无一建筑,唯见茫茫沙砾,空旷无人。尽管日月侵蚀,已经显出破败,但它那种孤傲和霸气,依然镶嵌于城墙中,巍然不动。唐边塞诗人岑参曾作《玉门关盖将军歌》:“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其时,守关甲兵多达五千,其规模之大可以想见。

⑭但今天它难免寂寞了。当年的热闹不再,当年的雄关已成文物。它只能作为历史的见证,为后人努力地与日渐一日的衰败和冷清抗争。

⑮丝绸之路所经之处多是无边无际的荒漠,但因为有这么一些人的到来而变得热闹。自张骞之后,穿越过戈壁滩、大沙漠的人,还有大司马霍去病,西域第一任都护郑吉,西域行军司马班超,高僧法显、唐玄奘,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当然还有许多的无法记入史册的无名小卒。他们当中,有的是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守护者,也有一些掠夺者、破坏者。正因为有了这些人,丝绸之路才有了悲喜交加的历史。

⑯但一切都归为苍凉。那些人来时,步履匆匆,搅得沙飞石走,尘烟骤起。但时间一长,尘埃终要落地。后来者,看着前人留下的废墟,一番唏嘘之后,却找不到他们的脚步了。谁都是戈壁的过客。我长久地站在那儿,感受着那一片苍茫,渐渐又被苍凉淹没。戈壁如果没有丝绸之路贯穿,那只是一片荒漠;丝绸之路要是没有那一群人走过,那条路就必然寂寞;那一群人如果没有留下悲喜,那就没有了苍凉;人要是没有经历苍凉,那就是苍白。

⑰苍凉是戈壁的神。

(节选自《2011中国年度散文》,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II

在世间自在行走,如一只猫

畅呆不忙

老人都说,猫不仅古怪,还虚伪,不通情理,不像狗,总爱围着人转。地震、海啸、泥石流过后,存活下来的狗近乎执拗地守在废墟前,等待主人回到身边的场景,屡见不鲜,但每一次,都能触碰神经,让人唏嘘不已:人不如狗。

人的世界,狡诈、欺瞒、相互龃龉、暗中使坏、言行不一,而狗,真诚、忠实、专一、友善,填补了人类难以言说的阴暗面,不仅成为人类精神世界的典范。

而猫呢,看它们懒散地蜷缩在墙角,对着太阳,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在房间里闲庭信步,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女王范,好像整个房间都是它的天下。从茶几上跳到沙发,以人难以察觉的灵敏,将桌上的笔都拨弄到地上。看它矫健的样子,从沙发上一个飞身就上了窗台,对着窗外一切事物怔怔出神,好像在思考自己的整个生命。

只有在发情的时候,它才频繁地在主人身上蹭来蹭去。其余时间,它都是独自睥睨整个房间,君临天下,眼神里写满了慵懒和傲气。

我们老家有个习俗,穿的衣服上不能有猫,不吉利。因为从小就听大人讲,从来没问过原因,就这么一直信到成年。现在回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猫的灵气和邪气太盛,容易扰乱人脆弱的神经。至少,对于那些当惯了主人的人而言,猫是让人畏惧的物种。尤其是半夜梦醒时分,看见一双碧绿的眼睛,像远古时代巫师的玻璃球,在黑暗中长久地凝视你,仿佛就快要知晓你全部的秘密。

我和猫的缘分很浅,只在大学的一个暑假,和一只加菲猫共度假期。当时我到北京上课,寄宿在表舅家里。京郊,空气清新,院落僻静,花草繁盛。穿过院子里一群躁动不安的狗,一只脚刚踏进房间。就看见一只巨型加菲睡在墙角。见我进来,警觉地抬起头,翻了个身,呼噜声又起,爱理不理。

当时她正在发情,夜晚发出凄利的叫声,像个发了疯的婴儿。我经过她的时候,她就不停在我脚边蹭来蹭去,完全丧失了理智。难得安静的时候,要么是睡着,要么是吃着,要么是在夜里躲在床边静静观察我。有时我坐在客厅里准备课程资料,她就从地面一跃而上,蹲在我的电脑旁边,用她肥肥的大脸,蹭我的电脑屏幕的边,一边蹭一边发出噗噗的声音,自得其乐。

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是室友。她懒得来管我在做什么,我也没工夫一直揣测她的意图。直到我离开,院子里的狗都发出点儿叫声,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可旺财还是在角落里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走过去,拍拍她的头说:旺财,姐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的,别总发情,也想点儿别的事儿,分散分散注意力。旺财一脸鄙夷地斜眼看我,转了个身,回到太师椅上,趴下就睡了。好像我根本没有存在过,真让人伤感。

从那时开始,我就成了一个爱猫又怕猫的人。爱它们谁也不怕的范儿,爱它们独立又自我,不为了讨好任何人生活,除了小鱼干之外,整个世界都是虚空。怕它们的猜不透,永远猜不透它们在想些什么。它们活像一个沉浸在考古世界里的专家,活在自己的年代里,其他的一切声响、色泽、无来由的挑逗打扰,都是它们眼中的过眼烟云。

后来,学习和工作越来越忙,上网看猫就成了一大乐趣。看全世界的猫咪插科打诨,在人群中犯傻充愣、嬉笑怒骂、歇斯底里,感觉整个人生都被点亮了。人类社会的那点烦心事,人和人之间的小伎俩,在猫咪的世界一扫而光,只剩下对这种神奇物种的无限膜拜。简直是种病态的奇特的膜拜。

我时常反思为什么猫会对我产生如此大的魅力。或许是从小到大,我都在竭力遵循着别人设定的规则行事。为了讨人欢喜,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想法和天性,让自己适应诸多条条框框,已达到各种目的。对于自己讨厌的人和事,除了付诸文字留给自己,也鲜有勇气做光明磊落的自己。因为性格上的软弱,当受人欺骗,或是被人摆布时,我都会感到自己正在无可救药地沉沦下去,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柔软、温顺、和善、不知反抗。

而每当我看见一只猫,在自以为伟大的人类面前自信地踱着步子,骄傲地和他们对视,反抗所有忤逆自己的力量,哪怕这种力量来势汹汹。每当我看见它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无边无际的时间和人类留给它们不大的空间,我仿佛看到一个反面的自己,站在世界之巅,自由而高贵,单纯而信心满满。在那里,并非没有规则,只是就算每一步都踩在规则的边缘,也理直气壮;并非没有权威,就算和权威直面相撞,也不会显得落魄和自卑;并非没有爱恨,而是在面对强烈的爱和恨时,也无比坦荡地倾吐。看啊,那些骄傲的猫,用自己毛茸茸的小爪子,拒绝那些凑过来亲你的嘴,拒绝非要把手放在你的爪上的愚蠢的人类。它们连拒绝都是这么坦然,简直令我汗颜。

一只猫活着,不为了对任何人的期待和许诺,不为他人强加的信念,也不为驯服于人类的高傲。它们活着,在世间自由自在地行走,在不大的角落里安然酣眠,对一切看不惯的人和事尽情挥动自己的小爪。真好。

(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II

我给县长当桌子

李立泰

老革命李政稳八十多了,身板硬朗。

当年李子跟栾县长闹革命时才十五六岁,警卫员、勤务员、通信员一肩挑。那次县大队被围,他办了一个鬼子还打趴下一个,后来,他们突围出来隐蔽在夹皮墙里。栾县长给中心县委写东西,没桌凳。李子说:县长,我蹲下举着马灯,你在我脊梁上写吧。

栾县长笑说:李子,你给我当办公桌了。等咱打跑鬼子,成立新中国,到县政府叫你坐我办公桌上过过瘾。

在一次战斗中他的腿被子弹打穿,感染了,肿得跟小孩儿肚子一样,高烧昏迷,眼看活不了了。八路军冀南七分区二十四团正好转到马颊河来,栾县长把他送到二十四团医治,卫生员不敢下手,说:这么严重,看不了,得转分区卫生所。上哪儿找卫生所?找到他也没气了。栾县长说:你治吧,我相信你,活人当死人治。

二十四团卫生队,有镊子、针管、针头、手术刀还是铁匠打的刀子,消毒用白酒,清洗伤口用盐水,麻醉药、盘尼西林早没了。

他小腿坏死,必须截肢。

卫生员说:栾县长,你得抓紧找盘尼西林。

栾县长说:你说咋治就咋治。

截腿咱没手术锯。

拉树的锯行不?我不管用啥,截了就行。

锯条在锅里煮,毛巾包小棍儿让李子咬住。胳膊、腿绑床上,四个战士摁紧。栾县长说:兄弟坚持住,咬紧牙关,一会儿就完!李子疼得把棍子咬断了,浑身淌汗往床下滴,栾县长的褂子也溻透了。想想我们手上扎个刺还疼得很。它甚至连钝刀子都不如,它是拉树的锯条!

李子,真正的钢铁战士!

没麻药,锯条像锯木头般把他的小腿锯下来!李子疼死又醒过来,他硬挺过来了。

后来,李子回村里做革命工作。

新中国成立后,栾县长任专员。李子成了老李,他骑驴进城看栾专员,门卫不让牵驴进专署。我找栾县长,找栾居山县长!老李说。

老战友见面,老李不敢拥抱老县长。倒是栾专员拥住了他,两人都掉泪了。

栾专员说:兄弟,过得咋样?

老李擦擦泪,说:凑合着过呗。

栾专员说:我许的咱胜利了,叫你坐我办公桌上,今儿兑现。

老李在褂子上擦擦手,摸摸老县长的桌子,说:那不叫人家笑话吗?

栾专员说:那坐坐我椅子吧,也算兑现。

老李坐在栾专员椅子上,两手扶住扶手,屁股颠了三颠,说:不孬,坐江山啦!

栾专员给他要了新拐,让民政局到省民政厅给他定做假肢。

办定期补助时他麻烦过栾专员。虽然规定红军、西路军、八路军、新四军、解放军、志愿军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脱产游击队都享受国家优抚的定期补助,但老李需确认在县大队打鬼子那段属脱产游击队。

人说李政稳:你背脑瓜子闹革命,也没弄个一官半职的?他说:都当官,谁干活儿?要跟牺牲的战友比,我还坐过江山哩。

他当大队支部书记。公社书记夸:老李啊,你当社员别说五好、八好,十好也合格。大队书记却当得不易。老李没文化,打游击时跟栾县长学了几个字。他退下来后还闲不住,好操心。

有次因提留的事,他背根假肢上县里了。门卫挡住他,他抡起假腿:老子革的命你在这儿享福,我打鬼子那会儿你还没影儿呢!民政局来人把他接进去。

老李说:您光说县长在哪儿办公就中。可是没人告诉他。

我革一辈子命,图啥?难道连县长在哪儿办公都不叫知道吗?

他褂子一扒,说:当年栾县长在我脊梁上办公,我当桌子。他脊梁上那块块伤疤,亮闪闪的,像枚枚勋章!

不找县长啦,回家。

正碰上县长下乡回来,听见他嘟囔“县长、县长”的,县长问:老大爷啥事?

我不跟你说,你们这些同志都不告诉我县长在哪儿办公。

哦,我就是县长。

那我不白来,见县长了,回去好跟庄乡爷儿们说,要不他们笑话我白革命一辈子。

啥事啊,大爷?给我说。

没事啦,民政局跟我解释了,县长你忙去吧。

县长一指:看见了吗?二楼中间那个门就是我办公室。

县长对秘书说:叫小车班送送。

阅读下面的文字,回答下题。

干净

刘建超

欧阳市长急匆匆从家里出来,冒着雨钻进越野车,嘴里还嘟囔着:可惜那一池子热水了,没有泡成。

司机小马脚下一踩油门,汽车闪电般钻进夜雨中。

突如其来的暴雨,恶魔般地袭击了城市。布置完防涝应急预案后,欧阳回到家。媳妇刚给他放好了洗澡水,市办来电话说,大名村遇到山洪暴发,随时都有泥石流和滑坡的可能。欧阳匆匆地换了件衣服,又出了家门。

到大名村还得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越野车在暴雨中疾驶,空中不时有閃电划过,把雨夜支离得忽明忽暗。

欧阳说,小马,你的老家不就是大名村吗?你说说情况。

小马说,大名村有五百多户人家,沿着大名山散住着,蜿蜒有十多里长。居民住的房屋大都是土木结构的,好多年了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雨呀。

欧阳对秘书小关说,我们把抢险指挥部就设在小马家里。关秘书,通知相关人员立即赶往大名村。

越野车在山路上颠簸,欧阳把手伸在脖子后摩挲,自言自语地说,真该泡一泡了。

欧阳有个癖好,爱泡澡。欧阳打小就爱泡澡。欧阳小时候爱哭闹,哭起来就没个完,只要把他往热水盆子里一泡,立马就安生了,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已经笑成一朵花。欧阳上大学后,一直就是个学霸。欧阳不是个天天捧书本钻图书馆的样,更多的是去泡洗澡堂子。欧阳的说法,只要泡进了热水池子,立刻激活了脑细胞,所学所用整个那叫一个清楚。一个宿舍的几个兄弟,只要快考试了就陪着欧阳一起去泡澡。欧阳就在热雾氤氲中,说重点,押大题,几乎都是八九不离十。

欧阳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老街建设局,三五年的摔打,欧阳当上了局长。老街城区改造,建设局成了最忙碌的单位。不管工作到多晚,欧阳回到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泡池子。

老街一位开发商为了揽下项目,趁着欧阳去省里开会,给欧阳家里安装了一个浴盆。浴盆是进口的,可以恒温加热,还带有气泡冲浪按摩功能。欧阳回到家一看,就冲着媳妇发火了,媳妇委屈地说,他们说是你订购的,我哪懂这些呀。

第二天,欧阳邀请开发商去了老街养老院,举行了一个企业捐赠仪式,那只多功能浴盆捐赠给了养老院。

欧阳当上市长第二年的秋天,他让妻子把她的舅舅请到家里来住。妻子纳闷,说,你成天忙得脚不沾地,三亲六故来家里你都顾不上一起吃顿饭,咋想起来把老舅接来了?

欧阳说,老舅也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想了,来聊聊。

老舅背着家乡的土特产,到了欧阳家。

欧阳让妻子好吃好喝地款待老舅,欧阳下了班就带老舅去泡澡。泡透了,欧阳就仔细认真地为老舅搓澡。一连泡了七天,老舅受不了了,对欧阳说,大外甥,你就别泡你老舅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我不该打着你的旗号给儿子大办婚事,借机收礼。我回去就把收的礼钱如数退还,中了吧?

欧阳笑呵呵地说,老舅呀,没事多泡泡澡,促进血液循环,有益健康。你们老人家健健康康的,我们才能全身心地做好工作呀。

越野车在小马家门口停住,欧阳下了车,同等在门口的乡长、村主任一起到村民家中看望,了解情况。欧阳一身雨水一身泥地回到小马家里,已经是夜半时分。吃着泡面、榨菜,欧阳靠着墙睡着了。

小马对父母说,把盛粮食用的空水缸挪进里屋,烧几锅开水,让欧阳市长泡泡澡。几个人把大水缸挪进屋里,开始烧水。水烧好了,水缸里冒着热气。

正在这时,村主任急匆匆跑进屋,大声喊着说,东山坡出现了险情,有两家老人好说歹说也不肯离开自己的老房子。

欧阳一激灵站立起来,挥着手说,走。一行人急匆匆钻进雨中。

小马出门前,对父亲说,温着水呀,等我们回来。

欧阳没能再回来,他们把几个老人强行背出老屋,山体滑坡泥石流就下来了,紧急关头,欧阳把背着老人的村主任推到了安全地带,自己却被泥沙石掩埋了。

寻找欧阳市长,在淤积的沙土石挖了三天,依然渺无音讯。

欧阳的妻子看到大家疲惫的身子,看到大家肿胀的双脚,看到大家满手的血泡,哭着阻止大家继续寻找,说就让欧阳安息在这里吧。

小马哭着,继续用手刨着,说,欧阳市长还没有洗澡,还没有洗澡哇。

欧阳的妻子握着小马的手,说,孩子,你欧阳叔不用洗澡,他干净着呢。

人们在掩埋了欧阳的山坡上种植了松树。松林郁郁葱葱,大家把松林称之为净林。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轮渡上

王安忆

我还没写过轮渡上的那二男一女。他们的而容在时间的河流中浮现起来,越来越清晰。这是在稠厚的淮河的背景之下的画面,有一种油画的酱黄的暖色调, 二男一女的而容是由光和影结构的,不是那种线描式的。我想,法国画家米勒笔下的农人为什么如此打动人心,就因为他画出了农人的高贵文雅气质,辛劳的农人与他身后的田野饱含着温馨的默契,特别令人心安。而轮渡上的二男一女,他们显然不再安静,他们是活泛的。他们在船舱里走动着,大声说着话,还笑着。尤其是那个女的,她更活跃一些,上下走动得更勤,博来周围人的目光。

这是一伙民间艺人,在歉收的秋季,离乡出外谋生。度过寒冷的冬天,在这春耕时分回家了。他们不仅糊住了口,省下口粮聊度春荒,还积攒了不少。看他们的行李和出手便可知道。因为有收获和回家,他们都有些克制不住的兴奋,越来越多话,那女的一刻不停地收拾东西,其实是在清理财产。即使是在吃面包时,她也只用嘴衔着,空出两只手倒腾这些包裹。她理完一个,放下一个,再抓住一个,一使劲,提起来,墩在膝上。有着一股庄稼人的利索劲。她重新组合着这些包裹,有的一个分成两个,有的则两个并成一个。她忙活得脸上沁出了油汗,脸更红了,是一种猪肝色。她的嘴和她的手一样忙个不停。她说话的声很高,是粗嘎的音色,语速相当快,北地的方言又多是喉部发音,就难免语音浊重,口齿含糊,听上去极聒噪。她差使着那两个男的,逼迫他们也同她一起收拾行李,他们则表示出没兴趣。她就奢侈地用面包去投掷他们,他们呢,接住后,再掷还她。

人们将眼光投向他们,眼光里并没有兴趣和惊讶的表情,看上去反是漠然的。守着他们的鸡鸭和苗猪的乡里人,手袖在棉衣袖筒里,静静地看那二男一女嬉笑打闹。他们这三张脸都笑开了,显得更加宽扁。他们旁若无人地斗着嘴,看起来那两个男的一起对付那女的,这使那女的加倍兴奋起来。她在花棉袄外面披一件男式的制服短袄,不知是两个男的中间的哪一个的。这一件制服棉袄再一次将她与乡里的姐妹区别开了。她的头发很松散地编成两条发辫,由于没有好好梳理和缺乏营养,头发枯黄稀疏,分了岔。两鬓的散发披在脸颊上,并没有将脸形遮窄一些,反使它更宽扁,更为邋遢。她是说不上好看的,可是她大胆。她的大胆和放肆使人忘记了她的不好看。好看不好看变得不怎么重要。

她显然意识到人们的目光,这非但不使她怯场,反使她得意。她显示出格外的优越感,更大声地与那两个男的叫骂,表现得特别过火。一过火难免要出岔,霎时间,她的某一句触犯了其中的一个,他顿时翻了脸,刻毒地回骂一回,悻悻地走开了。这一个男的,看起来比那个年轻一些,这不是表现在相貌上,而是气质上。那一个比较宽仁厚道,具兄长风度。这一个则暴戾而且易怒,方才三个人的调侃中,以他和女的为主,那一个只是起着凑趣和圆场的作用。等这一个翻了脸,他却手足无措,惶惶不安,赶着去劝解,又丢不下女的。回头看她,她也是恼羞成怒,紫涨了脸,在众人眼前丢了脸面,有些气他,也有些气自己。

舱里一时安静了。船不知什么时候停靠了一个码头,这时又离岸了。从舷窗里可看见外边的耀眼的日光,却一点也照不进底舱。船上开始供应面条,面条一碗碗排放在饭车上,热气蒸腾了一时,很快便在乍暖还寒的气温里消散了。一些人上去买了面条,回来呼呼地吃着。舱里格外的静默,那些不吃面条的农人们,识趣地闭上眼睛,开始打盹。面汤酸甜的馊气弥漫在舱里,舱里的空气又混浊了一些。那两个男的又回到了舱里,手里端着面条,年长的也替女的端来了一碗。三人便一起吃着面条。易怒的这个还是虎着脸,女的,一边吃面,一边觑他。年长的那个吃完一碗,复又上去,再端下两碗,要他们再吃。女的接过来,往自己碗里拨了一半,那一半则递给这一个,是和解的态度。他不要,但用筷子指指年长的那位,意思是给他,就算是接受了和解,搭了话。那年长的将半碗面条合在一碗上,面汤从碗沿漫了下来,他赶紧喝一大口,将面汤喝下去,在那两个对面坐下了。他吃面的脸上,露出满足和放心的表情。

现在,他们都安静了下来,小声地说着话。女的也老实了,态度有点卖乖,对那易怒的说话里,还带着明显的讨好。人们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移开了。漫长的旅途使人们感到了倦意。那二男一女将长椅上的包裹收拾一下,腾出地方让女的躺下,两个男的则坐着,头垂在膝上打起盹来。很快他们便响起了鼾声。这时,连鸡和猪们都合上眼,犯瞌睡了。舱外,淮河亮闪闪的,一河的日头。是淮河里较宽的一段,河岸有些远,但传来的杵衣声依然很清晰,一声声的,在空旷的河面上传得很远。还有女人的说话声和笑声,格外的清冽。轮渡走在河心,船身被太阳照得发亮。

这二男一女是在大柳巷前一个码头下的船。这是一个大码头,五河县城,下客最多。年长的从舱外走下来,说了声“到了”,并不多言,那两个就都翻身起来,收拾起东西。他们虽然还憋着气,但不再作计较,搁下不提。三人一起动手,将行李打点整齐。两个大的由那易怒的挎上肩;几件碎的归年长的;女的则背那三弦和二胡,手里挽自己的一个花布小兜。他们很利索,并且很默契地互相把行李搭上肩,系好,再椅上椅下看了一遍,确信没有拉下什么,便出了舱。

此时的天空是红色的,夕照染了云彩,形成晚霞。那种油画的酱黄色又出来了,布满在画面上。但这一回二男一女只是背影,轮廓线被光影融化了,模糊了,光和影都是柔软和充盈的,温和了某些粗糙的细节,看上去比较细洁。他们身穿棉衣裤,被前后包裹挟持着的臃肿的身影,有一种夸张的变形的效果。在那酱黄色的调子衬托下,显出奇异的美。他们上了大堤。人群疏散了,堤上渐渐只剩下他们三个,越来越小。天呢,越来越红,终于红成血一样的。最终,他们小成三个黑点,却凝固在画面里。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面小题。

齐老太太

冯骥才

齐老太太有滋有味住在西城一个小院里。老头死了后,就一个念想——家别散了。她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老三没出嫁,两儿子老大老二虽然都成了家,还全住在家里,守着老娘。老娘心里一幅幅画。一家人在这院子里春天栽花种草,夏天纳凉说话,秋天举竿打枣,冬天扫雪堆人。平时全家围着摆在堂屋正中一张方桌,一日三餐,虽无山珍海味,却有荤有素,有饭同吃,有福同享。闲时老太太叫来老三和两房儿媳妇陪她打打牌。孙男娣女们在院里玩耍。齐家人全都本分平和,彼此没斗过气、拌过嘴、红过脸。老太太说自己活在天堂里。可等到将来哪一天自己上了西天,想这个家,怎么办呢?说到这儿就掉眼泪了。打牌是老太太平生一大好。可是她七十岁后,打多了便要歇一会儿。几个孩子便在堂屋一角,给她支了一张软榻,她累了,就倚在榻上伸伸胳膊腿儿,有了精神招呼闺女媳妇接着再来。反正全家人对老太太一呼百应,只顺不呛,每天最后一把牌都要叫老太太胡。齐老太太的两房媳妇人都不错。平时,丈夫出去干活,都在家中料理杂事,哄孩子玩,一人一天轮流做全家的饭菜,还一起伺候婆婆,陪着玩牌。玩牌对谁都是乐事,一边玩,一边说闲话、吃零嘴、喝茶;玩牌不玩钱没劲,可这家人的钱都不多,赢输也不过三五个铜子儿,大半都“输”给了老太太。玩牌时,老太太爱在身边放一把痒痒挠子,她只要等牌胡,后背就痒痒;闺女老三有个小圆镜,时不时照一下自己;大儿媳爱放一盒洋烟,烟瘾上来憋急了,抽几口;二儿媳特别,总把手上一个金戒箍摘下来,放在一块手帕上,她怕洗牌时总磨这戒指。她是穷人家的闺女,这金戒指是她当年最金贵的陪嫁。虽然只是一个圆箍,没做工,但够粗,颜色很正。天天打牌,这戒指天天放在她右手一边。可是一天,她抽空去灌暖瓶回来时,忽然“哟”一声,戒指没了。她找,别人帮她找,桌上地下找,一遍遍找,居然就找不着了。老太太说:“甭急,自己家还会丢东西,细找找。”二儿媳就这一件宝贝,丢了自然心急,还有火,忍不住冒出一句:“就出去灌水这一眨眼的功夫,光天化日的怎么会没,除非闹鬼了。”丢东西的事一出来,本来就叫在场的人心里发毛。大儿媳有点沉不住气,说:“哎哟二妹,我挨着你,你说闹鬼,可别是说我拿的。”二儿媳说:“你干嘛往你身上揽,我能说谁,只能怪我不该把这么值钱的东西撂在桌上。”其实这都是些着急的话,可现在你一句我一句,就都是往火上浇油了。话再说下去,就会呛起来。齐家从来没过这种事,最坐不住的是老太太。她脸色像张纸,忽然双手把桌子一推,这么大年纪,居然推出半尺远。她大声说:“现在谁也别出屋,你们给我翻箱倒柜地找,相互别客气,搜身!我不信找不出来。我不信我齐家——关着大门会丢东西!”老太太头一遭发火!大伙乖乖地按照老太太的话做。把屋里从明面到暗处,再到犄角旮旯,每一寸地界全都细细找过,连老太太歇身的软榻也拉出来,翻一个儿。姑嫂相互之间,头一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身。那一瞬,齐老太太把双眼闭上,好像死了一样;她心里觉得这个家该是好到头了,要毁了。无论这戒指在谁身上,一翻出来,全是给这家捅上一刀。可是奇怪的是,戒指还是没影儿。连条案上的花瓶全扣过来,还能跑到哪去?真还是应了二儿媳那句话——除非闹鬼了!闹不闹鬼不知道,反正一股阴气从此罩住了齐家。先前那股子劲没了。人人各有心事,相互之间没话;若是说话,也是没话找话,若是笑笑,全是作假。谁知谁怎么想的?老太太的牌局还摆,却打不起劲儿来。一天老太太忽然“哗啦”一声把牌全推倒了,阴沉着脸说:“我气力不济了,打不下去了。”就此停了牌局。牌局一停,齐家冷清了一大半。老太太心里那些画儿,也就一幅幅扯下来。谁也不知该怎么把这局面掰回来,反正那金戒指找不回来,事情就过不去。可是一天晚饭后,老太太趁着全家都没离开饭桌,忽然对大家说:“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你们听好了!二媳妇那戒指的事你们别再瞎猜,戒指是我拿的!我有急用。你们也甭问我拿去干什么用了。回头我会想办法把这事圆上。”老太太这话像晴天打雷,全家脸对脸看着,不敢相信。可是,老太太一辈子没说过半句谎,她的话从来不会掺一点假。不论她说什么,大家全信。再说老太太的话也有道理,丢戒指那天,人人都搜了身,没搜身的只有老太太本人。当时谁也不会去搜她呀。如果不是她拿的,好好一个金戒指跑哪儿去了?如果是她拿了,怎么拿的?拿去干嘛用了?老太太不说,没人敢问,也没人敢议论。可是从此,不知不觉对老太太的感觉就变了,她怎么能偷自己儿媳妇的东西呢?想都不敢想。素来对老太太的敬意,自然少了几分。这一切,老太太嘴里不说,心里有数。虽然她把事情的真相撩开,彼此的猜疑和别扭没了,可是从此她在这家里老老少少眼中,脸上没光,说话差劲,身子矮了半截。人就一下子老下去许多。往后很少出屋了,吃饭都是叫老三把饭菜端到里屋,不愿别人看到她。她是不是没脸见人?一年多后,老太太过世。齐家办过丧事,整理正房。当拆掉堂屋一角的软榻清扫地面时,老三忽然发现地砖缝里有个东西亮闪闪,她有点奇怪,蹲下来,从头上拔下簪子把这东西拨出来一看,大声叫喊兄嫂,大家过来一瞧,全都大吃一惊!原来就是那只丢失的金戒指,原来它一直好好地呆在这儿!在丢戒指那天,这地方也都找过,只是因为那时是下晌,屋里没有阳光,自然看不到。现在是晌午,一道阳光射进来,正好照在这砖缝之间,金戒指便灿然夺目地重回齐家。老三流着泪对着这戒指说:“你干嘛躲在这儿了,你要了我娘的命啊!”这家人想到老太太,不知不觉全都淌下泪来。

(有删节)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文本一:

远的怀念

孙犁

一九三八年春天,我在本县参加抗日工作,认识了人民自卫军政治部的宣传科长林扬。他是“七七”事变后,刚刚从北平监狱里出来,就参加了抗日武装部队的。他很弱,面色很不好,对人很和蔼)他介绍我去找路一,说路正在组织一个编辑室,需要我这样的人。路住在侯町村,初见面,给我的印象太严肃了: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冬天的军装外面,套了一件那时乡下人很少见到的凤币衣,腰系皮带,斜佩一把大盒子枪,加上他那黑而峻厉的面孔,颇使我望而生畏。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和诗人远千里见面,是在他那里,由他介绍的。

远高个子,白净文雅,书生模样,这种人我是很容易接近的,当然印象很好。

笫二年,我转移到山地工作。一九四一年秋季,我又跟随路从山地回到冀中。在我县都村,又见到了远,他那时在梁斌领导的剧社工作,是文学组长,负责几种油印小刊物的编辑工作。我到冀中后,帮助编辑《冀中一日》,当地做文艺工作的同志,很多人住在郝村,在一个食堂吃饭。

这样,和远见面的机会就很多。他每天总是笑容满面的。每次我给剧团团员讲课的时候,他也总是坐在地下,使我深受感动并且很不安。

就在这个秋天,冀中军区有一次反“扫荡"。我跟随剧团到南边几个县打游击,后又回到本县。滹沱河发了水,决定暂时疏散,我留本村。远要到赵庄,我给他介绍了一个亲戚做堡垒户,他把当时穿不着的一条绿色毛线裤留给了我。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我从延安回到冀中,在河间又见到了远}他那时柱着双拐,下肢已经麻痹了。精神还是那样好,谈笑凤生。我们常到大堤上去散步,知道他这些年的生活变化,如不坚强,是会把他完全压倒的。“五一”大“扫荡”以后,他在地洞里坚持报纸工作,每天清晨,从地洞里出未,透透凤。洞的出口在野外,他站在园田的井台上,贪馋地呼吸着寒冷新鲜的空气。看着阳光照耀的、尖顶上挂着露珠的麦苗,多么留恋大地之上啊!

我只有在地洞住过一夜的亲身体验,已经觉得窒息不堪,如同活埋在坟墓里。而他是要每天钻进去工作,在萤火一般的灯光下,刻写抗日宣传品,写街头诗,一年,两年。后来,他转移到白洋淀水乡,长期在船上生活战斗,受潮湿,得了全身性的骨质增生病。最初是整个身子坏了,起不来,他很顽强,和疾病斗争,和敌人斗争,现在居然可以同我散步,虽然借助双拐,他也很高兴了。

他还告诉我:他原来的爱人,在“五一”大“扫荡”后,秋夜趟水转移,掉在旷野一眼水井里牺牲了。

我想起远留给我的那条毛线裤,是件女衣,可能是牺牲了的女同志穿的,我过路以前扔在家里。第二年春荒,家里人拿到集上去卖,被一群汉奸女人包围,几乎是讹诈了去。

她的牺牲,使我受了启发,后来写进长篇小说的后部,作为一个人物的归结。

进城以后,远又有了新的爱人。腿也完全好了,又工作又写诗。有一个时期,他是我的上级,我私心庆幸有他这样一个领导。一九五二年,我到安国县下乡,路经保定,他住在旧培德中学的一座小楼上,热情地组织了一个报告会,叫我去讲讲。

我爱人病重,住在省医院的时候,他曾专去看望了她,惠及我的家属,使她临终之前,记下我们之间的友谊。

听到远的死耗,我正在干校的菜窖里整理白菜3这个消息,在我已经麻木的脑子里,沉重地轰击了一声。夜晚回到住处,不能入睡。

后未,我的书籍发还了,所有现代的作品,全部散失,在当作文物保管的古典书籍里,却发见了远的诗集《三唱集》。

这部诗集出版前,远曾委托我帮助编选,我当时并没有认真去做。远明知道我写的字很难看,却一定要我写书面,我却兴冲冲写了。现在面对书本,既惭愧有负他的嘱托,又感激他对旧谊的重视。我把书郑重包装好,写上了几句话。

远是很聪明的,办事也很干练。他很乐观,绝不是忧郁病患者。对人对事,有相当的忍耐力。他的记忆力之强,曾使我吃惊,他能够背诵“五四”时代和三十年代的诗,包括李全发那样的诗。远也很爱惜自己的羽毛,但他终于被“四人帮"迫害致死。

他在童年求学时,在党的教育下,便为自己树立人生的理想,处世的准则,待人的道义,艺术的风格等等。循规蹈矩,孜孜不倦,取得了自己的成就。我没有见过远当面骂人,训斥人;在政治上、工作上,也看不出他有什么非分的想法、不良的作凤。我不只看见他的当前,也见过他的过去。

他在青年时是一名电工,我想如果他一直爬在高高的电线杆上,也许还在愉快勤奋地操作吧。

现在,不知他魂飞何处,或在丛莽,或在云天,或徘徊冥途,或审视谛听,不会很快就随风流散,无处招唤吧。历史和事实都会证明:这是一个美好的,真诚的,善良的灵魂。

他无负于国家民族,也无负于人民大众。

(选自《孙犁散文集》)

文本二:

我们应该从历史上,找出散文创作成败得失的一些规律,那对我们衡量当前的散文,可能是比较有用的。从我们熟读的一些古代或近代的散文看,凡是长时期被人称诵的名篇,都是感情真实,文字朴实之作。比如说诸葛亮的《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

我们常说,文章要感人肺腑,出自肺腑之言,才能感动别人的肺腑。言不由衷,读者自然会认为你是欺骗。读者和作者一样,都具备人的良知良能。你有几分真诚,读者就感受到几分真诚,丝毫作不得假。

这两篇文章,所以能流传百代,就是因为感情的真挚和文字的朴素无华。

(选自孙犁《关于散文创作的答问》)

文学类文本阅读

嘎多

阿来

机村有个瘸子叫嘎多。这是一个脾气火爆的人,经常挥舞着双拐愤怒地叫骂。他的腿是打猎时摔断的。

每年秋天,机村人都要跟飞禽走兽争夺地里的收成,嘎多被生产队安排在护秋组。他扶拐的双手空不出来,不能敲锣,便被安排去麦地里扶那些常被风吹倒的草人。他扶起一个草人,就骂一句:“呸!”

草人在风中挥舞着手臂。他一脚踢去,草人摇摇晃晃地倒下了。这回,他骂自己:“呸!”

他再把草人扶起来,但这回,草人像瘸子一样歪着身子在风中摇摇晃晃。

①瘸子把脸埋在双臂中间笑了起来。随即,瘸子坐在地上,屁股压倒了好多丛穗子饱满的麦子,他仰着脸朝向天空,笑声变成哭声。这时,他顾自长叹:“可怜啊,可怜。”

天下雨了,他说:“可怜啊,可怜。”秋风吹拂着金色的麦浪,“哐哐”的锣声把觅食的鸟雀从麦地里惊得飞起来,他说:“可怜啊,可怜。”

后来,村里出现了第二个瘸子,人们叫他小嘎多。

那年二十六岁的小嘎多,去邻村走亲戚。路上,碰见一辆爆了胎的卡车。卡车装了超量的木头,把轮胎压爆了。小嘎多老实,手巧,有用不完的力气。他主动上去帮忙。换好轮胎,司机提出要载他一程。于是他爬到了货厢上面。坐在货厢上,风呼呼地吹来,风中饱含着秋日森林干爽的芬芳。满山红色与黄色相间的秋叶,在阳光下显得那么饱满而明亮。在一段爬坡路上,卡车猛然斜向一边,翻倒在地。车上的木头压在他的双腿上,双腿发出了碎裂声。他的脸一下子白了,惊呼一声,就昏了过去。

他的腿被锯掉了,安了一条假腿,还得到了一副亮闪闪的金属拐杖了——那个卡车司机所在的单位负责了所有开销。这一切,让老嘎多自愧不如。

小嘎多也进了护秋组,拿着铜锣在地头上“哐哐”地敲打。就这样,两个瘸子在地头相遇了。他们放下拐杖,晒着太阳歇一口气。

老嘎多这回没有自怨自怜,而是有些愤愤不平:“有条假腿就得意了!你,我,哪一个先让老天爷收走还不一定呢!”

老嘎多说完,起身架好拐,在“哐哐”的锣声中走开了。小嘎多看着老嘎多慢慢远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了深深的怜悯。

第二天下地时,他怀揣着个小瓶子,瓶子里有两三口白酒。到地头坐下时,他就从怀里掏出这酒递给比他老的、比他可怜的瘸子。

整个秋天,差不多每天如此。每天,两个瘸子也不说话,老嘎多接过酒瓶,一仰脸,把酒倒进嘴里。然后,各自走开。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秋天,老嘎多忍不住了,说:“看你这样子,敢情从来没有想过老天爷要把你收走。”

小嘎多脸上的笑很明朗,的确,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老天爷的道理就是老的比小的先走。”

②老嘎多也笑了:“呸!你也不想想,老天爷兴许也有出错的时候。”

“老天爷又不会喝醉。”

说到这里,小嘎多意识到自己还很年轻,不能就这样在护秋组里跟麻雀逗着玩。

他说:“我不想干这么没意思的活,我要学发电。”

③老嘎多笑了, 这是小嘎多第一次看见老嘎多脸上的肌肉因为笑而挤出好多深深的皱纹。

过后,老嘎多冷冷的,说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小嘎多心里对这个人再一次生出了怜悯,他想,如果老天爷真要收去一个,那还是把老嘎多收走吧,因为对他来说,活在这个世上好像太难了。而自己还这么年轻,不该天天敲着铜锣赶鸟雀了。

有了这个想法,小嘎多立即去找领导:“我是一个瘸子,我应该去学一门技术。”

几天后,他接到通知,让他收拾东西,去县里的水电培训班报到。

“真的啊?”他拿着刚刚盖了大红印章的证明还不敢相信。

领导说:“不是说村里没有比你聪明的人,只不过他们都是手脚齐全的壮劳力,所以好事情就落在你头上了。”

小嘎多也不恼。出发前一天拿着铜锣在地边上驱赶鸟雀,不一会儿就碰上了老嘎多。这家伙拄着一副拐,站在那些歪斜着身子的草人身边,自己也摇摇晃晃,一身破烂。

小嘎多就说:“伙计,站稳了,不要摇晃,摇晃也吓不跑鸟雀。”

“呸!”

小嘎多心情很好,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瓶。老嘎多哆嗦着手,从小嘎多手里接过酒瓶,用嘴咬开塞子,“咕咚”一声——倒进肚里的好像不是一口沁凉的酒,而是一块滚烫的冰。

他就这么接连往肚子里投下好几块滚烫的冰,然后,深深地长叹一声,跌坐在地上。他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他眼里有点依依不舍的神情,但很快,又被愤怒的神色遮掩住了。

小嘎多说:“等我回来,若老天爷看不惯,让他决定随便收走我们中间的哪一个吧。”说完,他就往山坡下走去。他手里舞动着的金属拐杖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等到小嘎多培训回来,水电站就要使机村大放光明的时候,老嘎多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

(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狼图腾(节选)

姜戎

额仑狼群消失以后的第二年早春,兵团下令减少草原狗的数量,以节约宝贵的牛羊肉食,用来供应没有油水的农业团。首先遭此厄运的是狗崽们,草原上新生的一茬小狗崽几乎都被抛到腾格里,额仑草原到处都能听到母狗们凄厉的哭嚎声,还能看到母狗刨出被主人悄悄埋掉的狗崽,并叼着死狗崽发疯转圈。草原女人们嚎啕大哭,男人们则默默流泪。草原大狗和猎狗也一天天消瘦下去。

半年后,二郎远离蒙古包,在草丛中沉思发呆的时候,被一辆兵团战士的卡车上的人开枪打死,拉走。陈阵、杨克、张继原和高建中狂怒地冲到团部和两个连部,但是一直未能找到凶手。所有新来的汉人在吃狗肉上结成统一战线,把凶手藏得像被异族追捕的英雄一样。

四年后一个白毛风肆虐的凌晨,一位老人和一位壮年人骑着马驾着一辆牛车向边防公路跑去,牛车上载着毕利格老人的遗体。大队的三个天葬场已有两处弃之不用,一些牧民死后已改为汉式的土葬。只有毕利格老人坚持要到可能还有狼的地方去。他的遗嘱是让他的两个远房兄弟,把他送到边防公路以北的无人区。

据老人的弟弟说,那夜,边防公路的北面,老狼和狼崽的嗥声一夜没停,一直嗥到天亮。

陈阵、杨克和张继原都认为,毕利格阿爸是痛苦的、也是幸运的老人。因为他是额仑草原最后一个由草原天葬而魂归腾格里的蒙古族老人。此后,草原狼群再也没有回到过额仑草原。

1975年,内蒙生产建设兵团被正式解散。但水草丰美的马驹子河流域,却早已被垦成了大片沙地。房子、机器、汽车、拖拉机,以及大部分职工和他们的观念、生活方式还都留在草原。额仑草原在一年一年地退化。如果听到哪个蒙古包被狼咬死一只羊,一定会被人们议论好几天,而听到马蹄陷入鼠洞,人马被摔伤的事情却渐渐多了起来。

……

在北京知青赴额仑草原插队30周年的夏季,陈阵和杨克驾着一辆蓝色“切诺基”离开了京城,驶向额仑草原。

陈阵在社科院研究生院毕业以后,一直在一所大学的研究所从事国情和体制改革的研究。杨克取得法学学士学位以后,又拿下硕士学位和律师资格,此时他已经是北京一家声誉良好的律师事务所的创办人。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友一直惦念草原,但又畏惧重返草原。然而30周年这个“人生经历”的“而立”之年,使他俩立定决心重返额仑草原。他俩将去看望他们的草原亲友,看望他们不敢再看的“乌珠穆沁大草原”,看望黑石山下那个小狼的故洞。有时候他们脑海里甚至幻化出这样的一幅图景:风声呼啸、白毛狂飞,小狼像一条金色的飞龙,腾云驾雾,载雪乘风,快乐飞翔,飞向腾格里、飞向天狼星、飞向自由的太空宇宙、飞向千万年来所有战死的蒙古草原狼的灵魂集聚之地。陈阵还想再到草原感受并验证一下自己学术书稿中的论点。

吉普一进入内蒙地界,天空依然湛蓝。然而,只有在草原长期生活过的人才知道,腾格里已经不是原来的腾格里了。天空干燥得没有一丝云,草原的腾格里几乎变成了沙地的腾格里。干热的天空之下,望不见茂密的青草,稀疏干黄的沙草地之间是大片大片的板结沙地,像铺满了一张张巨大的粗砂纸。干沙半盖的公路上,一辆辆拉着牛羊的铁笼卡车,卷着黄尘扑面而来,驶向关内。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蒙古包、一群马、一群牛。偶尔见到一群羊,则乱毛脏黑、又瘦又小,连从前额仑草原的处理羊都不如……两人几乎打消了继续前行的愿望。他俩都舍不得自己心中湿润碧绿的草原美景底片被干尘洗掉,被“砂纸”磨损。

杨克在路边停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干尘对陈阵说:前十来年实在太忙了,没时间回草原看看。这两年,我下面的人都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才腾出空儿。可说真的,我心里还是怕见草原。今年春天张继原回了一趟额仑,他跟我讲了不少草原沙化的事儿。我作了那么长时间的精神准备,没想到草原沙化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陈阵拍了拍方向盘说:让我来开吧……阿爸才走了20多年,咱们就亲眼看到他所预言的恶果了,咱俩还真得回额仑草原去祭拜他。而且,再不回去看看,小狼的那个洞可能真要被沙子填死了。老洞是称霸草原千万年的草原狼留在世上的唯一遗迹了。

杨克说:百年老洞都是最结实的洞,几百年都塌不了,才过了20多年就会坍塌?老洞那么深,没一百年风沙也填不满它吧?

陈阵说:我也想念乌力吉,真想再见到他,再向他好好请教请教狼学和草原学。只可惜,他对草原伤透了心,退休以后就离开了草原进了城,住到女儿家里养病去了。中国没有竞争选拔人才的科学民主机制,耿直的优秀人才总被压在下面,这位中国少有的狼专家和草原专家就这么被彻底埋没了。我看,体制黄沙比草原黄沙更可怕,它才是草原沙尘暴的真正源头之一。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云空和尚老马下岗了。他的腿受过伤,做不了重体力活,表哥在天岩寺给他找了个打扫卫生的工作。工资虽不高,但是够给他读高中的儿子交学费,也够他和媳妇的生活了。老马很满意。

老马是个勤快人,总是把寺院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事的时候,老马喜欢听和尚念经。寺里会念经的和尚有三个,念得最好的是法号云空的和尚。云空和尚念的经,让人听了心里特别敞亮,凡来寺里进香的香客,都希望听到云空和尚给自己念经。

云空和尚为人随和,容易接近,老马经常问他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从来不恼。老马很喜欢和云空和尚在一起,俩人关系也很好。

一天,云空和尚病了,吃了几天药不见好转,只好去山下医院就医,好多天没回来。

寺里少了云空和尚,显得很忙乱,香客多要求念经,两个和尚应付不过来。寺主一时找不到会念经的和尚,忽然想到经常和云空和尚在一起的老马,问他会不会念经?老马说,我念得不太好。寺主说,你念一段我听听。老马就念了一段。寺主听后喜出望外,说,太好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代替云空和尚给香客念经。老马说,我又不是和尚,我不念!寺主说,谁让你当和尚了,你不用剃头,也不用穿僧袍,只是在两位师傅忙不过来时,帮着念一会儿就行。老马还是不同意。寺主说,不让你白念,念一天给你五十块钱。

老马有点心动,因为念经的收入比他扫院子多得多。寺主见老马还在犹豫,又说,你要是不愿意念,等云空和尚病好了,你就可以不念了。

寺主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老马就不好再推辞了。于是从第二天起,老马学着云空和尚的样子给香客念起经来。香客竟然很喜欢老马念的经。渐渐地,来找老马念经的人越来越多。

寺院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寺主很高兴。有一天闲着没事,寺主跟老马说,要不,你把头发剃了吧,我一个月给你两千。老马很生气,说,我又不是和尚,干吗剃头?!说完,不等寺主再说什么,当即回了家。

媳妇见老马为这事生气,说老马,你可真傻,让你剃头又不是让你当和尚,天底下剃光头的男人多了,难道都是和尚?再说,咱儿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我正愁没处张罗学费呢。老马叹了口气,又回到了寺院,把头发剃了,成了假和尚。

云空和尚得了不治之症,老马经常下山去看他。这天老马去医院看他时,忘了换下僧袍,云空和尚见到老马,愣了一下,说,你,皈依佛门了?

老马摸着自己的光头说,没有,我是假的,我老婆孩子都指靠我呢,我怎么能出家呢。

云空和尚笑笑,没再说什么。

老马说,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出家啊?老马听别人说过,云空和尚出家前有老婆孩子的。云空和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老马想,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伤心的事,要不然,好好的谁会出家呢。

云空和尚日渐消瘦,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所以不肯再住院,执意回到山上。老马每天照顾云空和尚的饮食起居,还问他想不想见家人,云空和尚总是摇头。

云空和尚圆寂前,把他那件最好的袈裟和那串他挂了一辈子的佛珠,还有一柜子的经书都给了老马。老马为云空和尚的离去流了很多眼泪。

老马想好了,等儿子毕业工作后,他就不在这干了,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去。他可不想像云空和尚似的,到最后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儿子终于毕业工作了,老马很高兴。正打算回家享清福呢,媳妇来找他,说儿子想买个房子结婚用,让咱们帮筹点钱。老马说,我上哪筹去?

媳妇说,你去寺里问问。

老马问寺主能不能借点钱给他。寺主说,一万以内可以,多了不行。老马又问,那能不能给我涨点工资?寺主说,涨倒是能涨,不过有条件。老马问,什么条件?寺主说,你得做真和尚。老马说,我现在和真和尚有什么区别?寺主说,当然有。真和尚要守清规戒律,不能有老婆。老马说,做真和尚,一个月给多少?寺主说,五千。

老马默默地走回家,把这事跟媳妇说了。媳妇听后,也沉默了。老马说,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去当真和尚了。媳妇就哭了。老马说,你别哭,我还能还俗的。媳妇说,我等你,我一定等你。

老马和媳妇离了婚,在头顶烧了戒疤,成了真和尚。那天老马第一次穿上云空和尚送给他的那件袈裟,戴上了云空和尚送给他的那串佛珠,大家都说,老马的身形和气度,俨然另一个云空和尚。

老马每天念经诵佛,但他心里仍想着老婆孩子。有一天,他隐隐地听说他老婆在和一个胖男人来往。他不信,回到他原来的家一看,果然看见了他不想看见的一幕。那一刻,老马心痛不已,万念俱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人和一个年轻人到天岩寺找老马。老马面对他昔日挚爱的妻儿,像不认识似的。凝视很久后,只说了一句话:贫僧法号云空。

(摘自《世界微型小说选刊》)

阅读下文,完成各题

庄稼的逻辑

毕飞宇

①村庄的四周是大地,从某种程度上说,村庄只是海上的一座孤岛。我把大地比喻成海是有依据的,在我的老家,唯一的地貌就是平原,那种广阔的、无垠的、平整的平原。每一块土地都一样高,没有洼陷,没有隆起。你的视线永远也没有阻隔。(A)如果你看不到更远的地方,那只能说,你肉眼的视域到了极限。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你每一次放眼都可以抵达极限。极限在哪里?在天上。天高,地迥;天圆,地方。

②我想我很小就了解了什么是大。大是迷人的,却也折磨人。这个大不是沙漠的大,也不是瀚海的大。沙漠和瀚海的大只不过是你需要跨过的距离,平原的大却是你劳作的对象。每一尺、每一寸都要经过你的手。“在苍茫的大地上”-每一棵麦苗都是手播的,都是手割的;每一棵水稻都是手插的,都是手割的。这是何等的艰辛。不能想,是的,(B)有些事情你可以干一辈子,但不能想,一想就会胆怯,甚至不寒而栗。

③庄稼人艰辛地劳作,他们的劳作不停地改变着大地上的色彩。最为壮观的一种颜色是鹅黄-那是新秧苗的颜色。为什么说它“最壮观”呢?这是由秧苗的“性质”决定的。秧苗和其他庄稼不一样,它要经过你的手,“一棵一棵”地插下去。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无边无垠的鹅黄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庄稼人 的指纹。

④鹅黄其实是明媚的,甚至是娇嫩的。因为辽阔,因为来自“手工”,它变得壮观了。

⑤我估计庄稼人是不会像画家那样注重色彩的,但是,也未必。“青黄不接”这个词一定是农民创造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世界上最注重色彩的是庄稼人。一青一黄,一枯一荣,大地在缓慢地,也在急遽地做色彩的演变。庄稼人的悲欢骨子里就是两种颜色的疯狂轮转:青和黄。

青和黄是庄稼的颜色、庄稼的逻辑,说到底也是大地的颜色、大地的逻辑。是逻辑就不能出错,是逻辑就难免出错。当我伫立在田埂上的时候,我哪里能懂这些?我的瞳孔里头永远都是“汪洋”:鹅黄的汪洋,淡绿的汪洋,翠绿的汪洋,乌青的汪洋,青紫的汪洋,斑驳的汪洋,淡黄的汪洋,金光灿灿的汪洋。它们浩瀚,壮烈,同时也死气沉沉。我性格当中的孤独倾向也许就是在一片片汪洋的岸边留下的,对一个孩子来说,(C)对一个永无休止的旁观者来说,外部的浓烈必将变成内心的寂寥

⑦大地是色彩,也是声音。这声音很奇怪-你不能听,你一听它就没了,你不听它又来了。泥土在开裂。庄综在柏棺,流水在浇澧,这些都是声音,像呢喃,像交头接耳,鬼鬼県祟又坦坦荡荡。麦浪和水稻的汹汤则是另一种音调,无数的、细碎的摩擦,叶对叶,芒对芒,秆对秆。无数的、细碎的摩擦汇聚起来了,该谷在流淌。从天的这一头一直滚到天的那一头,形成了啸聚。声音真的不算大,但是,架不住它的厚实与不绝,它巨响般的尾音不绝如缕。尾音是尾音之后的尾音,恢宏是恢宏中间的恢宏。

⑧还有气味。作为乡下人,我喜欢乡下人莫言。我喜欢莫言所有关于气味的描述,每一次看到莫言的气味描写,我就知道,我的鼻子是空的,它能从我的书房一直阐到莫言的书房,从我的故乡一直闲到莫言的故乡。

⑨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里说过:“大自然那充满诗意的感染力,往往靠作家给我们。”这句话说得好。不管是大自然还是大地,它的诗意和感染力都是作家提供的。

⑩大地在那儿,还在那儿,一直在那儿,永远在那儿。这是令人泪流满面的事实。

现代文阅读Ⅱ

看不够的祁连山

刘恩友

①祁连山,河西走廊的骨架山。它是河西走廊、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分界线,是蒙古高原、青藏高原和塔里木盆地三地文明的交汇地带。祁连山地区曾经见证了大唐与吐蕃的战与和,人们至今还记得文成公主日月山上的深情回望,记得穿越祁连山的敦煌僧人摩诃衍那的吐蕃弘法以及莫高窟中的吐蕃造像的传奇故事。而被祁连山滋润的整个河西走廊,也成就了丝绸之路这条东西方文明交流的大通道,出产了美玉,更重要的是有祁连山的护卫,祁连山周围的人们生活得幸福而安闲。

②从我所居住的嘉峪关这座城市驱车十几里,就能到祁连山脚下,这是我们居住在祁连山脚下的人独有的幸福。山顶是皑皑白雪,山上是茂密的草植,而山下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这种植被和地貌上的强烈反差,也只有我们这些生活在祁连山脚下的人才能感受得到。

③看祁连山,首先要看祁连山的雪。

④祁连山顶的雪,终年与我们为伴,但唯有冬天,才是离它最近的季节,雪将祁连山拉近到身旁。每一场大雪过后,白茫茫的祁连山就把自己堆积成沉思的模样,勾勒出一山山思考的皱纹,陷入一个绵延冬季的沉默。大雪过后的清晨,祁连山卧在阳光下一副不肯醒来的样子,如青草般新鲜:而太阳也像被雪粒洗过了似的,反射出晃眼的光亮!这个时候天寒路滑,没有要紧的事情,多半不敢进到山里,可通往山里的大马路上,那些顶风冒雪的桔红色交通人的身影,像一团团烧的火焰,在风雪中跳动,看不清他们的脸,分不清是男是女。别人顶风冒雪朝家里走,他们是沿着风雪逆行,风雪越大越往山里走,用昼夜不停的巡查,除去路上的冰雪,换取来来往往车辆的安全。他们成为风雪中祁连山上怒放的花色,让冰雪的祁连也富有个性和色彩。

⑤天光将尽未尽的时候,借着雪野的微亮,驾车在戈壁中徜徉,祁连白亮白亮的山体,在天光和雪光里起伏成一种意境。这个时候看祁连山的雪,一定能看出诗意,看出灵魂,看出高度和思想。

⑥看祁连山,最应看的是祁连山的草。

⑦夏天的祁连山坡,一层一层的草,一片一片的坡,从低到高,在眼前延伸起伏。高的像玫瑰花叶或田田的荷叶,低的如层层的水浪,一波一波、一山一山地涌动,涌过一个个沟坎、一个个渠洼、一个个山头,将一页连着一页的山峦,涌动成绿色的草海,涌动得没边没沿,涌动得失去自我,涌到山顶,腾地就开出一片又一片鲜艳的花朵,让群草们在起起伏伏的山头来一个欢呼雀跃的盛大绽放,像燃起五颜六色的大苗,像花炫花韵构成的花浪。

⑧站在如烟绿草的深处,我仿佛看见古人的牛羊就在草丛里出没。经过几千年浩荡时光的冲刷,那些马背上的民族,似乎依然没有走出祁连山。他们骑着向西迁徙的高头大马,踏平沟涧和山谷,鲜绿的地衣和灿烂的野花顺着他们的马蹄向西生长,一川川蔓草,一川川水涧,一川川奔走的羊群和马匹,已深深地嵌进了祁连山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里,漫入祁连山的风雨里。

⑨一座座草山,是那些红脸蛋的坚强牧人的家园,也是那些羊群的家园。牧人们把毡房盖在向阳的山坳处,把羊群赶向山坡。他们爱着那些羊群,也爱着那些草山,不让人擅自闯入,不让人攀爬,只让羊儿静静地吃草。“也许明年就不让放羊了呢!”一位红脸牧人忧伤地说。其实,她的忧伤,也是祁连山的忧伤啊!正因为如此,国家才对祁连山实行最严格的保护措施,只有这样才能让祁连山不再忧伤,让整个河西走廊生机勃勃,让祁连山永远是绿水青山,福泽万家。

⑩“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冬天,丝路长城与祁连雪山相映生挥。这时候的山体上,连绵不绝的草棵,渐渐地矮了下去,还原成大地的颜色,山体似乎脱去绿装,裸露出大地的金黄肤色,祁连山也伸展了身姿,晒着冬日的暖阳,张着浑身的毛孔,畅快地呼吸。很多时候,大自然是我们心灵的镇定剂,就像冬天去看祁连山是怡人的享受,那是一种似乎颗粒归仓后的放松和安然。

⑪看祁连山,必须看的是祁连山的河流。

⑫冰雪融化的古历七月,一川川雪融水,流得哗哗啦啦、流得汹涌澎湃,轰轰隆隆像一川川马群,奔出祁连山。这样的一川川雪融水,融汇成奔涌的石羊河、黑河、疏勒河,一路奔走在干旱的河西走廊上,滋养出一个个绿洲,滋养出“金张掖”“银武威”,滋养出居廷文明、敦煌文明的灿烂和辉煌,像是一个个祁连山的传说。

⑬沿着河流走,五颜六色的祁连石,是那些五颜六色的丹霞山体落下的羽毛。作为褶皱山系的祁连山,由于其地质构造复杂,成矿地质作用多样,广泛分布着各类矿藏,为周边玉门、嘉峪关等工业城市的出现和发展奠定了资源基础。玉门的石油、镜铁山的铁矿石,都是这一地区极富代表的矿产资源。顺着丹霞山体往里走,就能找见晶亮的矿石。那些头戴矿灯的矿山工人,把山里的矿石裝进绿色的火车皮,运进嘉峪头这个因关得名、因矿设企、因企建市的西北最大的钢铁基地,再把这些矿石冶炼成优质的铁和钢,运送到祖国四面八方,活着丝绸之路运向世界。这些矿石包含着祁连山的海拔和折痕,包含着祁连山的灵魂和高度,它们就是祁连山谱就的“神曲”。祁连山的各种矿产资源是丰富的,但这些年来祁连山做到了有限开发利用,这样才能还原无限的生态。

⑭“马上望祁连,奇峰高插天。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烟。”其实,辽阔的河西走廊,何尝不是祁连山最大的传说呢?多少年来,这里见证了战马奔腾、刀光剑影,也目睹了牛羊成群、商旅纵横。从翻山越冷的马匹,到蜿蜒爬坡的汽车,再到凤驰电掣般的高铁,驶进这个曾经商贾云集、绢帛山积的丝路关口,与久远的驮着丝绸逶迤西去的驼队,在这里完成历史性的对接。祁选山脚下的河西走廊,陪伴的不仅有时光与过往,更有文明与未来。而天天生活在祁连山下的人们,望望祁连山的白雪,看看祁连山的河流,瞅瞅祁连山的花和草,已经是一种习惯和长久愿望,也是最大的欢喜和满足。

(有删改)

现代文阅读Ⅱ

马鞍闪亮

江洋才让

我的马鞍太漂亮,置放于我高高的柜子上。它,银光闪亮,是因为镶着亮晶晶的银。前桥和后桥都有,银亮得可以用它照镜子。只要我眨眨眼,那银就亮闪闪,即使天上星也没它亮。只因我勤拂拭,还因我最终找到用来擦它的物件——哈达。

我常常一个人背着马鞍出门。我一背它,舅舅便担心。舅努在我身后喊∶“你,不要走得太远。”我说∶“我只想到县城走走。”舅舅说∶“我陪你去。”我说∶“已经有马鞍在陪我了。”舅舅听了,只能原地跺脚。我和马鞍来到一片大大的树林,月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来。那时候,静极了,于是,我便想着要和马鞍说说话。

阿爸去世的那一幕在我脑海演了很多遍。在一个清晨,他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他穿着领子镶着金边的白绸缎衬衫,骑着白马“一身雪”,门牙上的一颗金牙是他的标志。他的眼里常常闪烁着怎么也扑不灭的火。我阿妈说,只要他穿上白绸缎衬衫,那他一定是要比赛马术了。人们抬着我阿爸回来时,我看到阿爸的头烂个洞,像是撞上了尖石头。阿妈哭喊,可人们却围住了我。

那时,阿爸的马鞍就在我面前。我看到马镫,便伸出手,马镫冰凉。我把两只马镫一碰,当,马镫的鸣响持续了好一会儿。这副马鞍是我的啦。它在我面前,静静的,像是我同伙。我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马鞍前桥的包银上,我笑了。

十年后,阿妈去世的前一天她还在问∶“你怎么走到哪儿都要带上马鞍?”我发现连我自己都不知是何原由!也许就像一件随身携带的信物,我不敢肯定。但后来觉得马鞍还得回到马身上,所以我得为它寻找一匹绝配的好马。但这得看机缘。

所谓机缘在我看来是一月前我遇到的那个富商旦巴。舅舅当然认得他,舅舅客气地和他打招呼。我拍拍旦巴的肩,拉拉他下巴上的山羊胡。旦巴微笑,我看到他嘴里的一颗金牙。金牙把光打在我眼里,我赶紧闭眼,又迅速睁开。我发现他口里的金牙和我阿爸的那颗位置相同。我突然想到阿爸的那颗。阿爸烂了头,躺在地上,嘴里的金牙黯淡无光。可旦巴的这颗却不一样,它闪着光。我身上背着的马鞍也闪着光。

我马鞍上的光来到旦巴头顶。

他牙上的金光却来到我门牙。

我嘿嘿发笑。舅舅再一次把我叫过去,悄声让我不要和旦巴来往,他会骗你的。要记住人心从来是陌生的地方,即使再睿智都会迷路,何况是你!

舅舅的女儿们结婚后,争着要让舅舅搬过去和她们一起住,可舅舅说了他不能撂下我,他朝我努努嘴。我知道这时阿妈会在舅舅的心里走,她会说∶“老弟呀,你的三个女儿都有着落了,可我这儿子让我放不下心。”舅舅便在心里说∶“放心吧阿佳,今后我会陪着我外甥,要不我怎会不留一个女儿在身边?”

阿妈去世后,舅舅就把我接到他家住。有时,我会跑去我们家的老房,我总觉得阿爸阿妈会回来,我打着手电找,找,找,什么也找不着自然会回去。

舅舅当然不知道我跑出家到了旦巴这儿。早上,我一直在等他出门。嘎嘎嘎,羊皮一响,我知道他出门了。我翻身坐起,背上马鞍,等舅舅走远,便从家里跑出来。我再次见到旦巴时,旦巴手里多了串念珠,珠子油亮滚圆,被他的拇指一颗颗扒拉,而后一颗颗地在手指间循环。那颗金牙再次闪现,他笑眯眯地看着我。

“欢迎欢迎,你先住下来,吃饭就在我们食堂吃。你看,这儿环境不错吧?”旦巴说着,给我献了条哈达,我心里暗喜,由于外出匆忙我忘了带擦拭马鞍的哈达,这下可有了!

“走,参观旦巴老板的企业去。这种时候,你就不要背着你的马鞍了。”一个搜子说。

我瞪了瘦子一眼,往外走。我们参观旦巴老板的藏服厂、地毯厂、獒园,还有格萨尔高原酒店、虫草销售中心。午饭时间,旦巴问我∶“你愿意来我的企业当职员吗?”

“我愿意。”我竟然脱口而出。

旦巴高兴地点点头,"那你就在几个企业中选一个,选好了告诉我。你舅舅知道这事会很开心。”

我也点头,瘦子脸上堆满了笑。瘦子才是为我高兴的那一个。舅舅不是。舅舅此时一定紧张地在山野间喊我。他的喊声总是被风吹散,而后变成碎片落回家里那煨朵的铝盆。

夜晚难眠,我起身推开房间门,在走廊里不停地走,不停地想,突然听到瘦子和一个女人的谈话。

瘦子说∶“这几天,我一直在陪那个背马鞍的家伙,旦巴老板看上他的马鞍了。不,具体来讲是马镫。”

女人冷笑说∶“他有的是钱,出钱把马鞍买到手不就结了。”

瘦子说∶“可问题是这家伙绝对不会出卖这马鞍。”

瘦子当地把什么扔到地上,“看看这马镫,和马鞍上的一个样,只要在那家伙的饭里下适量的瞌睡药,等他睡了,一切就可以搞定。”

听到这儿我惊呆了。怎么办?跑。我像是背着一把扎念琴一样背着马鞍,站上窗,沿着排水管,慢慢到达了地面。我快速地跑起来,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把天空弄得一片银白,大地也是如此。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一身雪”的躯壳里行走。抬头,银白的天空是它的毛皮,如此之大,罩住了四野。而我正爬上的缓坡,则是它的骨骼。哗哗作响的小溪是它的肾脏破裂,马尿流淌。心脏,是一块大岩石。……

我如此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东嘎惹山,来到一片树林。秋风,微微地吹,吹麻我的脸颊。我的瞌睡来了。我怀疑是瘦子在我的饭里下了瞌睡药,怎么办?我竟然发现自己已步入满是树叶的凹地,被风吹来的树叶竟然多得没到我的大腿处。真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没啥说的,我取下马鞍,把它放进树叶,而后把自己也放进去,树叶淹没我和马鞍不留痕迹,所有的事情就像没发生一样,树林的安静就是我的安静。

(选自《长江文艺》,2021年09期,有删改)

文学类文本阅读

最后的电波

肇宏侠

行动开始了。

我父亲原定走北路,担任掩护,由于李安本出马,结果被调至南路,随大部队行动。

“要不是老李……”我父亲后来常说,“我说不定早就见马克思了。”“老李,外号‘飞锤’,不仅收发报样样娴熟,而且机务上也有一套。自一九四一年皖南事变后,和我在新四军皖中独立师第三团共事,我这一辈子啊……父亲之所以屡次这样感叹,皆因他的一套娴熟技术皆传自李安本。

按计划大部队一路向南猛突,但电台始终保持静默。相反,北路小队频繁发报,他们把平时抄收的新闻稿都拿出来,反复发送。果然,敌人上当了,开始调集兵力向北围追堵截。旅长下令全速前进,争取时间。他说我们越快到达,北路的压力便会越早解除。据事后得知的消息,驻青城日军指挥官藤田五郎大佐曾多次接到南路发现我军大部队的报告,但他并不相信,以为这是新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因为日军的情报部门一直在跟踪监听,并随时向他报告,证明新四军的电台就在北路。这一错误的判断使他错失良机,打好的算盘完全落空。

白露过后第七天,我军终于突破重围,来到了江边,与江北前来接应部队胜利会师。

部队到达时,已是深夜。旅长顾不上休息,下令立即架设电台,与北路联系。“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夜晚”,我父亲清楚地记得,他们来不及找地方,就在江边一个渔棚边架起了电线。旅长和参谋长都站在我父亲边上,等候消息。我父亲连续呼叫,一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回音。大家浑身是汗,心都焦烂了。“他们也许在行动中,没有架设天线。”我父亲这样说,手里攥紧了老李临行前送给他的烟斗。这时渡船已经陆续到了。旅长指示我父亲继续不停地呼叫,一刻也不要停。“一有消息,马上向我报告。”吩咐完了,他便和参谋长一起到江边指挥部队渡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渐渐亮了,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晨光。这时耳机里突然传来声音。我父亲兴奋地大叫:“来了!来了!”

有人立即前去报告旅长。不一会儿,旅长和参谋长都小跑着过来了。“怎么样,怎么样了?”旅长连声问道。可耳机里忽然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我父亲一边调整波长,一边连续呼叫。“怎么回事?是他们吗?”旅长问道。我父亲说是的,肯定是的。“他们情况如何?”团长又问。我父亲摇头道:“不知怎么突然断了……”

“呼叫,给我呼叫!”

我父亲连续不断地敲击着电键,时间漫长得令人窒息。终于,嘀嘀嗒嗒,嘀嘀嗒嗒,耳机里传来熟悉的电波声。“老李!是老李!”我父亲叫了起来。众人一片欢呼。

“嘘——”我父亲做了噤声的手势。大家随即安静下来。我父亲急忙开始抄报。抄一句,参谋长就迫不及待地拿过去照着密码本翻译,可一句也翻不出来。“这不对啊。”他对我父亲说。我父亲抄完报后,接过来一看,头脑顿时嗡了一下。

“这是脑记密码!”

“什么意思?”参谋长问。

我父亲解释说,这说明他们已经销毁了密码,因为脑记密码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使用。“看来他们已非常危险,否则不会销毁密码。”我父亲说。

好在李安本教过他脑记密码的方法,凭着这种方法,他把电文翻译了出来。大意是,他们已身陷重围,弹尽粮绝,密码已毁,电台也即将销毁。

旅长说:“告诉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回来,我们等着他们!”我父亲把电报发出后,对方一下子没了声音。按照李安本的操作惯例,他每收完电报,都要给收据。可这次却是例外。

“收到没有?”旅长问。

我父亲摇摇头。

“呼叫,给我呼叫!”旅长大声命令,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我父亲不停地呼叫,身上大汗淋漓。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收报机又有了声音。我父亲扶了一下耳机,连忙抄收,没想到抄下来的却是一组明码:再见,战友……

“坏了!”我父亲心里一沉,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没容他多想,耳机里又跳出一串明码: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随后,耳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旅长接过抄报,半天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摘下帽子。我父亲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在场的人也都慢慢地摘下了帽子。我父亲将烟斗放到胸口袋,默默将电报机重新背在肩上。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江风划过长空,发出尖厉的呼啸……

(摘编自《人民文学》2018年第7期)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钥匙

说钥匙的发明要比锁晚,这话逻辑不错,显然有点多余。老祖先洞穴时,还没来得及思考锁与钥匙的关系。秦风汉雨中,多数人还是住土墙柴门。到我小时候,依然是平房三间,剪着瓦片的发型,东窗和西窗十分匀称,一双东部乡村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平稳的田野。那时候,乡下的门差不多是一种摆饰。一个房子没有一扇主人进出的门,好像说不过去,乡下的房子一般在门左下方,还有一扇小门,那是给狗进出的。乡下,人和狗都有点身份,这身份又远不同于如今人与狗的关系,人都快疏远爹妈,孝子般的和狗形影不离了。

乡下的门对开,夜深了用木头栓下。白天时,人干农活离家不远,一眼就能瞧见自家的门,锁不锁都无所谓了。有时,也假装锁下,左右两个门环,一把结构简易的锁将它们拴一起。好像是锁了,推下,还有个足够的空间,钥匙就挂在门后的铁钩上,两扇门之间,胳膊是完全可以伸进去摸到那钥匙的。乡下,十有八九你想开哪家门都能摸到钥匙打开,但谁有心思去开别人家的门呢?米都是一块土地长出来的,想偷的瓜菜也是露天的,油盐酱醋没太多的去处,红糖还得凭计划供应,除了极个别的人家,哪家也不比哪家多点什么。

我写过一句感叹,用了两个词牌,“犹记少年《摸鱼儿》,一觉醒来《琐寒窗》”,“琐寒窗”也可以叫做“锁窗寒”,两者各有味道,我偏爱于后者。还有收藏者,将存世最早的唐代铜铸钥匙称做“锁窗寒”,因为那钥匙形状似中国古代香阁的窗格。这么绕来绕去,锁似乎和门没多大的事,与窗倒是关系密切。周邦彦写《锁寒窗·暗柳啼鸦》有“故人剪烛西窗语”句,化的是李商隐《夜雨寄北》里的“何当共剪西窗烛”。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从前的老朋友相逢,话题特别多,聊啊聊啊,就有了“剪烛”这样美好的意象。而且,一旦老朋友相聚,灯总会亮在西窗。东窗似乎更适合设计阴谋,设计完了还容易事发。“剪烛西窗”于是成了古诗的特有画面,连蒲松龄写《聊斋志异》,写杨于畏与女鬼连琐的故事也设置了“与谈诗文,慧黠可爱。剪烛西窗,如得良友”的场景。以前,老朋友盼望“剪烛西窗”时还少不了一个“道具”:雨。李商隐生活在“巴山夜雨”现象中,那是西南山地多雨,周邦彦恰逢清明时节,雨也不少,“静锁一庭愁雨”用的是“桐花半亩”。写着写着,想起故乡的泡桐花确实很快就要开了。

最初我只有一把钥匙,用细绳串好,挂在脖子上。那时世界小,只有一扇门等着你。后来读书远了,得骑上一辆单车往返,就多了一把自行车钥匙。第三把钥匙,是书桌抽屉的,因为有些小秘密得藏起来不想让大人知道。(那时还流行一种带锁的日记本,锁与钥匙的质地极差)我想,有两种钥匙我是一辈子用不上的,我家没有太值钱的东西,我也没有保管绝密文件的身份,家里就不必摆保

险柜了。还有四个轮子的车钥匙,我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有了第四把匙,门口那只小小的信箱是我精神的巨大城堡,有书信、《散文》

《钟山》《天涯》《花城》纷至沓来,有我一生的阅读。这两日读到余华说的一个细节,很有趣,“当时我们家有一个院子,邮递员骑车过来把退稿从围墙外面扔进来,只要听到很响的声音就知道退稿来了,连我父亲都知道。有时候如果飞进来像雪花一样飘扬的信,我父亲就说这次有希望。”这段叙述对大多数职业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像我们这些人,会想起心提到嗓子眼的往事。我曾经每天在那差不多的时刻,等邮递员的身影,有种厚厚的信,装回你熬过的夜和编辑写上“大作不适刊用,请另投他处”之类字眼的稿签。失望了许多许多次后,终于有一天,我打开那只信箱,收到一封薄薄的“像雪花一样飘扬的信”,信封上的来信地址是天津,印刷好的“《散文》编辑部”。我捏着这只蝴蝶,对着太阳,祈愿未拆前,阳光穿过翅膀能透出一点点命运的花纹。打开后,一张小小的信纸上写了几行清秀的字“您好,大作《轮回》《关于一条狗》留用,刊明年第1期,有新作继续寄来。鲍伯霞”,从投稿信到用稿信仅隔了一个星期,这短短的时间和短短的几句影响了我以后的岁月,我吻了吻那把信箱钥匙,等看两个月后2005年第1期《散文》的灿烂笑脸。

后来搬过两次家,钥匙又多了几把。我始终没有给门装上一种手指可以当钥匙用的指纹锁。像我妈那样不肯歇下来的人,忙这忙那的,手指上的老茧也变换着个头,我怕有一天指纹锁认不出她来,她只能呆呆地被关在门外。再读贾平凹先生的《写给母亲》,他说:“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她闭着的眼是再没有睁开,但她肯定还是认为她在挂液体了,没有意识到从此不再醒来,因为她躺下时还让我妹把给她擦脸的毛巾洗一洗,梳子放在了枕边,系在裤带上的钥匙没有解,也没有交代任何后事啊。”坦白讲,因为读到这一段我才想起写写钥匙,我妈就是把那一串钥匙系在裤带上的,仿佛系住了乡下的房子,镇上的房子,城里的房子,我的城里的房子。她隔段日子就会去每个家打扫打扫,收拾收拾,她的裤带上系着爸爸,我,爱人和孩子,我妈那么满足。

和爱人婚后两年,终于等来了两把牙齿一模一样的钥匙,在那个屋子里,我们迎来了儿子,他的脖子上也快挂上一把牙齿一模一样的钥匙。有时我还做梦,梦见有人敲门,门一打开,是一个长得那么像我的女孩,我拥她入怀,给她的脖子挂上一把牙齿一模一样的钥匙……

(选自2018年3期《钟山》,有删改)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问题。

深造

白龙涛

义盛泰,虞城最大的百货行。老板任蕴清有件宝物,是努尔哈赤戴过的一枚鹿骨扳指。上海双线胶鞋厂老板朱友航用五万双胶鞋来换,任蕴清眼皮未抬:“祖传之物,岂可交易!”

朱友航笑哂:“侬这个门槛精 , 当成命根子了?”

任蕴清真正的命根子是独子任志明。明少爷原在河南大学就读,因参加反日游行,被任蕴清拉回家中,专事经商。

初见明少爷,他身穿英国呢料西装,脚蹬德国爱顿皮鞋,修长的手指将算盘拨拉得噼啪作响。朱友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俊朗的少爷。

“我认作干儿如何?侬亏不了。我在教育部里有相熟的,可为小赤佬申请官费留学。”朱友航将茶饮尽,“去国外留学深造,以明世界大势。”

“外寇纵横,夷族错落,还是伏处深居,经商置业为好。”任蕴清叹息一声,关掉了留声机。

“虞城仄狭地界能做甚大事?”朱友航鼓凸双眼,“做生意也要到上海滩闹腾闹腾。”

任蕴清闭了眼,不再理会。

晚饭后,两位故交杀完一盘棋,夜幕就拉上了。任蕴清将一把铜锁交与管家,继续下棋。不大会儿,楼上传来茶盏破碎的声音。管家下楼,将一把钥匙交给任蕴清,附耳道:“老爷,明少爷歇了。”

朱友航一脸骇然,将棋盘拨拉到地上,骂道:“任老胖,侬腐朽愚钝至极!”说罢拂袖而去。

虞城沦陷,市民和溃军潮水般南逃。任蕴清竖起门板,关门歇业,几十号人躲在商行里屏声敛气,听风望雨。

一日,明少爷立窗前南望,目睹日伪罪行,旋即回到柜台,一把将算盘摔得珠子四散。

任蕴清将茶盏用力一蹾,瞥向儿子,却碰到了两道寒光。晚上,他亲自给儿子的卧房上了锁。

日伪给义盛泰摊派了一万双胶鞋两千匹洋布的任务,一个月期限。自虞城沦陷,朱友航就一次也没来过,任蕴清愁得满嘴燎泡。明少爷自荐到上海购买胶鞋和布匹。

是夜,任蕴清向楼上走去。儿子房间里灯火忽闪,任蕴清愣了一下神,推门进去,明少爷慌忙将一卷《中华民国现势图》塞到枕下。

“走哪条线?”

“……”

“去时,可走陇海线到连云港,再乘船到吴淞口,购货后原路返回,万不可走南京、芜湖水路途经皖南地界,那里正闹新四军哩。”

“……”

“切记!”

任蕴清被儿子凌厉的目光蜇了一下,他稍作踌躇,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递给儿子。明少爷迟疑了一下,接过来,打开,一枚包浆浑厚的鹿骨扳指静静地躺在盒底。他扑通跪地,泪流恣肆,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

“交与朱友航。”任蕴清喉结耸动,“可换五万双胶鞋和若干布匹。”

言罢,任蕴清起身向门外走去。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下,抓起铜锁向楼下走去。

翌日一早,明少爷带领管家出城而去。任蕴清站在窗前,眼望南方,倏然,两滴清泪夺眶而出。

半月后的一个傍晚,管家踉踉跄跄奔进义盛泰,长跪不起。

“老爷,明少爷他——”管家头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

“莫慌,细细说来。”任蕴清将管家搀起。

“前日途经芜湖,明少爷让我去操办饭食。回来,明少爷和货都不见了。”

任蕴清身子晃了一下,立住,眼里亮光闪闪,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爬上嘴角。他招呼来众人,分发了银两和物什,携老伴儿出城而去。

1965年劳动节,虞城西大街的供销社家属院里来了一个干瘦的上海老头儿。他打听到了任蕴清的家,小心翼翼地敲门。门开,任蕴清仔细打量眼前的不速之客。

“任老胖,我是朱友航。”

“朱猴子?”任蕴清一把抓住客人的手,急忙吩咐老伴儿沽酒备肴。

饭桌上,任蕴清给朱友航斟满酒,说:“朱兄,多年未见,来,于一杯。”

朱友航环顾一周,说:“明少爷呢?快让干儿过来陪我喝酒。”

任蕴清岔开话说:“这些年,朱兄一直在上海?”

“NO,NO,上海沦陷后,我随儿子去了美国,他在麻省理工学院任教。五年前,我们举家回国,儿子去了大西北搞科研——去年那朵蘑菇云,就有儿子的功劳。”朱友航一脸得意。

“儿子有出息!”任蕴清挑起大拇指。

朱友航转身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盒,推到任蕴清面前,说:“物归原主。”

任蕴清打开盒子,鹿骨扳指的光让任蕴清眼里霎时起了雾。

“明少爷到上海第一天就认我做了干爸,我可是给了干儿双倍的货哟,他几时从上海回的虞城?”

任蕴清身子晃了一下:“在芜湖,他带着胶鞋和布匹奔了新四军……”

朱友航一脸惊讶地说:“哎哟,那可不得了了,干儿现在在哪里高就?”

“……”

“最小是个团长了吧?侬赶快让他过来陪我喝酒。”

任蕴清端起一杯酒,站起来,走到身后的一个拉了宝石蓝幔子的橱窗前,哗一下拉开幔子:一帧黑白照片里,身着戎装的明少爷笑得很灿烂,鲜红的烈士证将他的脸映衬得红彤彤的。

“留在朝鲜了。”任蕴清将酒泼洒在地上。

朱友航泪水夺眶而出,浑身颤抖不已,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挺直腰板,举起右手,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注释】①门槛精:精于算计之人。②小赤佬:上海方言,小子,是长辈对晚辈的爱称。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下列小题。

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路遥

除夕之夜,欢乐的气氛笼罩着我们的村庄。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八碗”。说是八碗,实际上主要是把各种形状和式样的肥肉块子装在八个碗中。农村人虽然富了,他们的肠胃仍需要油水。好,那就尽情地吃吧。拣肥的吃,放开肚量吃吧,而今这样好的年头,又是自己喂的猪,不吃做什么!

父亲吃了一老碗肥肉,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拿起旱烟锅,舒服地吐纳着烟雾。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新鲜的念头:我为什么不用收录机录下父亲的一段声音呢?父亲显然对这事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跃跃欲试,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忍不住笑了,对他说:“你随便说什么都行。比如说你这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哈呀,这怎说哩……好,叫我想一想,噢,对了,那天,也正像今天一样,过年哩……”

“提起那年头,真叫人没法说。冬天的时候,公社把各大队抽来的民工都集中到寺佛村,白天大干,晚上夜战,连轴转到了年底。那天早上我回家时,你们母子几个围坐在炕上哭鼻子哩。哭什么哩?那年头,大家都穷得叮当响,过年要甚没甚。旁人家歪好都还割了几斤肉,咱们家我没回来,连一点肉皮皮都没有。当时,我折转身就往县城跑。我恨我。一个男人,就这么无能啊!我当时想,我今天出去就是抢也要抢回几斤肉来。”

“进了县城,我赶忙跑到了肉食门市部,一看,门关得死死的。我来到后门上,门也关着,不过听见里面有人咳嗽。我站着,不敢捣门,为甚?怕。怕什么?当时也说不清。过了一会,我突然冒出了个好主意,哼,别看你老子是个笨老百姓,到紧火时,脑瓜子还聪敏着哩。我想,如果我说我是县委书记的亲戚,他们还敢不卖给我肉吗?”

“就这样,我硬着头皮敲开了肉食门市部的后门。门先是开了一条缝,露出一颗胖头。还没等胖头开口,我就忙开口说是县上冯书记的亲戚,冯书记让你们割几斤肉。这胖干部问我割几斤,我慌忙从怀里掏出了全部的钱——共四块。我问他一斤多少价钱?他说一斤八毛钱。我说,那就割五斤吧。不过,我当时心里暗暗叫苦:我原来只想割上二斤肉,余下两块多钱,给你妈买一块羊肚子毛巾——她头上那块毛巾已经包了两年,又脏又烂;再给你们几个娃娃买些鞭炮。吃肉放炮,这才算过年呀。可眼下我想,一个县委书记的亲戚走一回后门,怎能只割二斤肉呢?我就只好咬咬牙把四块钱都破费了。但不管怎样,我总算割到了肉,而且是一块多么肥的刀口肉啊!”

“我正在街上走,一个叫化子拦住了我的路。我一看,这不是叫化子,是和我一块当民工的高五,他老婆有病,他本人已经熬得只剩下一把干骨头。高五挡住我,问我在什么地方割了这么一块好肉?我没敢给他实说,就撒谎说,我的肉是从一个外地人手里买的。高五忙问我,那个外地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说人家早走了。高五一脸哭相对我说,直到今早上才向别人央告着借了几个钱,可现在又连一点肉也买不到了。他瞅了一眼我手里提的这块肉,可怜巴巴地说,能不能给他分一点呢?我舍不得这么肥的肉给他分,就对他说是这肉是高价买的。他忙问多少钱一斤?我随口说一块六一斤。不料高五说一块六就一块六,你给我分上二斤!我迟疑了一下,对他说,那好,咱两个一劈两半。就这样,高五拿了二斤半肉,把四块钱塞到我手里,笑呵呵地走了,倒好像是他占了我的便宜。好,我来时拿四块钱,现在还是四块钱,可手里却提了二斤半的一条子肥肉。这肉等于是我在路上白捡的。好运气!”

“我马上到铺子里给你妈买了一条新毛巾,给你们几个娃娃买几串鞭炮。还剩了七毛钱,又买了几颗洋糖…… 这辈子没有哪一天比这一天再高兴不过了。”

我“啪”一下关住了收录机,什么话也没说,丢下父亲,心情沉重地一个人来到了院子里。村庄正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远远近近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和平的硝烟。此刻这一切给我的心灵带来无限温馨和慰藉……

(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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